經典散文:支教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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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飯的時間到了,突然發現水管裏沒有水。或許是臨時停水,給水部門來不及通知户;或許是我們忽略了本地有線電視頻道,沒有看到停水通知。不管什麼原因吧,飯總是要做的。好在為澆花儲存的水還有半缸。

經典散文:支教往事

缸裏的水還能吃嗎?怕有兩個月了吧。孩子對我用缸裏的水做飯感到不解。

清清的水怎麼不能吃?我們每天吃的自來水都是從水庫來的。水庫的水不知存了多少年,不是照樣能吃嗎?我解釋道,有的地方連水庫的水都......

我意識到自己又要象魯迅先生筆下的祥林嫂那樣講述那個不知道講過多少次的老故事。自覺沒趣,沒有再説下去。

吃過飯不久,水管裏便來了水。

停水是短暫的,可是由此勾起的三十多年前的一樁往事卻久久的,久久的浮現在我眼前。

那是1968年,那個不堪回首的年代的夏天。當時我還在蘭州鐵路機械學校任教。一次,我奉命到榆中縣一個偏僻的農村去看望在那兒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學生。見到學生,我大吃一驚。短短一兩個月的時間,學生們怎麼一下子都變得身污面垢,嘴脣乾裂,幾乎讓人認不出來了?

在這個生產隊住了幾天以後,我弄清了其中的原因。

這一帶氣候乾旱,尤其夏天降水量極少,有的年份,從立春到入冬都下不了一場透雨。地多人少,廣種薄收,完全靠天吃飯。當地農民中流傳着這樣一句話:十年九不收,一收吃九秋。

學生們住的相當分散。班長帶着我去看望他們,翻過一道道山樑,越過一條條溝壑。看不到樹木,看不到花草,也見不到房屋。裊裊炊煙的下面便是農民的窯洞。一個居民點大多隻有三五户人家。

沒有河流、湖泊,沒有溪水、山泉。翻過幾架山,跑遍幾個居民點也見不到一口井。水,在這裏是最珍貴的。

每個農民家裏都有水窖。這對他們來説甚至比糧倉更重要。據説,這裏的姑娘找婆家,首先要看男方家裏有幾個水窖。

在整個冬季裏,人們竭盡全力收集本來相當稀少的積雪,填充自己的水窖,以備全家老小一年的食用以及耕畜和家禽的飲用。在一個漫長的'夏季裏,洗澡、洗衣自然免談,連洗頭、洗臉也近乎過於奢侈。難怪學生們各個蓬頭垢面。

祖祖輩輩生活在這個水貴如油的地方,使這裏的人們養成了一種極其特殊的生活習慣,或者説是一種生理特徵,那就是:即便是在炎熱的夏天,也可以一整天不喝一口水。

早晨出工到田間去幹活,每個人都裝上一小布袋炒熟了的麪粉,扎住袋口系在腰間,這便是他們的午飯。可是沒有人帶水。如果換了我,我寧願不帶吃的,水是絕對不可少的。

學生們告訴我,他們乍到這裏的時候,硬是咽不下那乾乾的炒麪,房東便對他們進行特殊照顧,用烙餅代替了炒麪。但是,始終沒有給他們以可以帶着水去田間幹活的特殊待遇。

稠稠的玉米麪糊糊是這裏農民家裏天天必吃的主食。無論大人孩子,吃完糊糊以後,總是伸長了舌頭把碗舔得乾乾淨淨,不僅節省了糧食,而且可以節省洗碗用水。而我,舌頭怎麼也伸不了那麼長,鼻尖和腦門都粘了糊糊,碗還是舔不乾淨。為此,每每感到難為情。

我的母親一生喜歡喝茶,尤其到了老年,每天要喝幾磅茶水。這裏的老人也喜歡喝茶,不同的是,他們喝茶只講質而不求量。一個小小的用鐵絲做把兒的鑌鐵罐頭盒裏裝滿水,加進茶葉,而後在燒驢糞的火盆裏慢慢地熬啊,熬啊,直到熬成黑黑的一口,然後細細的品嚐。這便是他們所説的罐罐茶。據説,只有貴客才能享受到罐罐茶的招待。

我這個省城裏來的教師大概便是值得招待的貴客。坐在窯洞里老人的火炕上,接過老人遞過來的罐罐茶,盛情難卻,我一飲而盡。那苦澀的滋味至今還記憶猶新。

我想,那麼珍貴的水,也只有這樣泡茶,才能真正體現它的價值。

在這個偏僻缺水的農村,我只住了短短的幾天。然而它留給我的記憶卻遠遠勝過我一住多年的城市。有多少次,在 夢中出現的那山山嶺嶺,溝溝壑壑,醒來仔細追憶,卻原來是三十年前在榆中農村所走過的路。

兩年之後,我離開甘肅,來到了新疆。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可我始終沒有忘記我所去過的那個貧困,缺水的地方。看到茫茫的戈壁時想起它,看到生機盎然的綠洲時也想起它;看到廢棄的古城遺蹟時想起它,看到城市井然的綠地時也想起它。尤其是當我看到自來水嘩嘩的白白流淌的時候,更是立即想到它。而且它總是同水聯繫在一起,成為我看重水,珍惜水的座右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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