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煮春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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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辦公桌上,有一把其貌不揚的紫砂壺。

一壺煮春秋散文

説是紫砂壺,可能也就掛個“紫砂”的名兒。當年,在宜興,只花區區20元便買下了它。之所以一眼相中,是因其通體的修竹造型,雖略顯簡樸,卻不失風雅。

竹,向為讀書人的大愛。蘇軾便有詩云:“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勞作於鬧市樓宇間,要坐擁一片青翠的竹林,無異於痴人説夢。只能借一壺修竹,稍稍安撫讀書人對清淨的一點念想。

讀《閒情偶寄》,知李漁是一資深茶客。可是,這部書裏,對茶卻着墨甚少。笠翁解釋説,他實在是太愛茶了,害怕講得過於簡略,一定要另外為茶專寫一本書

雖未説茶,在“第五卷器玩部”,李漁卻分享了對茶具的見解:“茗注莫妙於砂壺,砂壺之精者,又莫過於陽羨,是人而知之矣。然寶之過情,使與金銀比值,無乃仲尼不為之已甚乎?置物但取其適用,何必幽渺其説,必至理窮義盡而後止哉!凡制茗壺,其嘴務直,購者亦然,一曲便可憂,再曲則稱棄物矣。”

笠翁的意思是,茶壺之中,紫砂壺最好。紫砂壺中,宜興出產的最佳。而如今因為把玩者眾,一把宜興壺弄得比金銀還值錢,實在是大可不必,恐怕連孔子也會不爽的。壺,無非是拿來喝茶的。從實用角度看,壺嘴一定要直一些,這樣茶湯才能順流而出。

本來,我對手邊這把“竹”壺的身價多少是有點忐忑的',笠翁這輕飄飄幾句,瞬間幫我解了圍。細想想,幾百年後,眾人掛在嘴上的那句“房子不是用來炒的,而是用來住的”,彷彿也是循着笠翁所言的義理而來。

前一陣,家鄉的“小蘭花”在省城舉辦品茗會,我是欣然前往的。喝了幾十年的“小蘭花”,與鄉茶間的感情幾成親情,茶在我的眼裏只剩兩種:一是小蘭花,一是其它。我從未像今天這樣,通過舞台上的講解、表演、沙畫、視頻來體味它的海拔。當書法家完成一幅“喝遍神州茶,唯有蘭花香”時,我端起杯子小啜一口,清香頃刻便在脣齒間氤氲開來,就像萬佛山間徐徐蒸騰的雲霧。

一杯茶養一方人。一直覺得,“小蘭花”似乎浸潤着舒城人的一些獨特氣質。老家有句話叫“順着牆根走的人,可能最過勁”。“小”,意味着低調,卻也有一種“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的曠達;“蘭”,則彰顯寬容和博納,正因新茶與深谷幽蘭為伴,廣採漫山的芬芳,飲者才能在“小蘭花裏”品出沁人心脾的馥郁;“花”,是不是又象徵着向上呢?若沒有“全家揉焙到天明”的辛勞,又哪有陽光一路,鮮花滿坡呢?

品茗會上,跟茶業專家聊天。他告訴我,其實,喝“小蘭花”最好的茶具是玻璃杯,不是紫砂壺。一壺障目,不見婀娜蘭形;一蓋屏氣,不聞幽幽蘭香,總是辜負了“小蘭花”的天生麗質。果然,台上的茶藝表演印證了專家之言。姑娘們巧手輕舞,“鳳凰三點頭”一氣呵成,玻璃杯中的“蘭花”,遂徐徐開放,葉葉如蘭,楚楚可人,端的是“佳茗從來似佳人”。

我顯然不是稱職的茶客。飲茶數十年,從未想過動口之前需要懷着一種虔誠的儀式感。茶始終都埋身於這把“竹”壺裏。我從沒刻意掀開壺蓋瞻仰,一觀茶形,二聞茶香。每天讀書寫字時,便習慣性地喝上一口,久而久之,甚至都忘了去細品茶的味道。

端起壺,就那麼不知不覺地喝着,一喝就是十八年。想想也是,多少春芽秋水皆在這壺裏悄然來去,其間或許也藏着一刻未停的翻雲覆雨。有人説,每個飲茶的早晨皆是入禪時分。當茶之外相不再成為掛礙,壺裏的風暴也會在讀書人的心裏變得圓融通達吧。

如今,這把20元買來的舊壺,在外人眼裏,可能一文不名,但於我,它卻價值連城。作為生命的元素,這把壺,盛着一顆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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