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抒情散文

來源:文萃谷 1.49W

在北方,我家鄉的冬天,應該下雪。

麥子抒情散文

冬天有雪,才能保證來年的收成。

青青的麥苗被大雪覆蓋,沉睡一冬來年生長會更加茂盛,值得一讚。可麥子剛剛入夏就被收割,秋末才播上。雖然麥扎黃泉,但麥子的生命裏只有不到半拉夏和半拉秋,麥子生命的篇章裏沒有太長火熱的季節。

雖如此,麥子,曾經是那麼叫我向往,有麥子吃的日子是那麼的快樂幸福。

包產到户後,我們家的麥田很小,只在兩山夾一溝的平坦地方有那麼一小塊,其實是整個村裏的麥田都不多。就這一片窪地,還是“農業學大寨”時整的,之前是不是有麥田,我不知道,因為我那時太小不記事。

包產到户前,有一年我家分了九斤八兩小麥,我叔家分了八斤九兩,我叔家那時六口人,我家是八口人。姊妹們都在上學,人口多勞力少,沒人掙工分。

沒有麥子不要緊啊,我家還有點地瓜幹。家後的山上有楊槐花,門前還有兩棵大榆樹,榆樹葉子和榆錢照樣能填飽肚子。山上的野菜有的開春就能吃。

母親説,我們既然住在大山上,那就靠山吃山吧。

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一斤糧票,我在學校的後勤處換到了一斤饅頭票。饅頭,雪白的饅頭,一串一斤,一斤八個。去食堂買了兩個吃了,真香!怎能不香?那是我第一次嚐到學校食堂的饅頭,平時都是去食堂買一份菜,五分錢一勺子,一星期我只吃一毛錢的菜,用地瓜煎餅把碗底抹淨了,免了洗刷。剩下的六個饅頭,週六買了,放學經過姥姥的家,送給姥姥吃。姥姥那時病的已經不能起牀。妗子説,外甥啊,拿來了就是俺家的了,你得再吃個,我就又吃了一個,那年我上七年級。

“我是公社小社員呀,手拿小鐮刀,肩背小竹籃啊,放學以後去勞動,割草、積肥、拾麥穗,越幹越喜歡……”這是那個年代,連小孩都會唱的歌。

割完麥子,拾麥穗是國小生的活。

學校組織去生產隊收割過的麥地裏撿拾麥穗,生產隊裏有時還會管一頓玉米祡子飯。在大隊裏的牆上,會有宣傳勤儉節約的版畫,有兩個胖胖的小孩挎了籃子蹲在田裏撿拾麥穗,滿臉幸福。當我滿臉的汗水,抱着拾來的麥穗交公,彷彿感覺自己就是版畫裏的那個男孩子,只是我那時非常的瘦,身邊也沒有那個胖胖的女孩。

我訂親的那年,家裏麥子也還只是留作“娘生日、孩滿月”時走親戚用。實在親戚就用麥子裝一箢子,不實在的親戚就用麥子換成饅頭,因為,一箢子饅頭比一箢子麥子斤兩少卻能裝的滿。然後用紅包袱皮蓋住。如果親戚很重要,還要割上一刀肉,放在最顯眼處。揹着箢子走在路上,穿過村莊,吸引很多羨慕的眼神。自然會有人詢問從哪裏來,到誰家去。我們會一一告知,引得他們嘖嘖的`稱讚,誰家誰家這麼有福,搭上了一門風光的親戚,而我們就會無比得意,步子邁的更有勁頭。

我訂親那天,母親用地瓜幹填了三分之二的大缸底,上面鋪一層塑料紙,再在上面覆蓋了一層麥子。也聽説過被看穿的人家,親事也就此散了。母親也擔心會被親家看穿,就故意用一有縫洞的木蓋子蓋住,蓋子上面再壓上很重的別的東西。大缸就放在門後的牆根,一進門就能從破了的蓋子縫裏看的見裏面滿滿的麥子。定親的人來了,吃過,喝過就走了,也沒人去旮旮旯旯裏細瞅。我和愛人是自由戀愛,也都是彼此看中了的,外人誰還會再故意出難題,惹我們忌恨着呢?但母親的想法不和我一樣。

白麪餃子只是在年三十除夕夜才吃的上,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節就只吃地瓜面的大包子。偶爾也用一點白麪,做幾個白麪燈,捏上幾個角,代表一年裏的幾個月,用荒草的長杆捻了棉花絮做燈芯,倒一點花生油進去,點着了放在院子裏的天地桌上供着——天地神靈,要用最好的供奉,才能得到最好的回報。等面燈燃盡了,看燈窩裏攢的水,多和少代表來年這個月份裏的雨水的多和少,或旱或澇,一一記下,好在某個月份裏料理農事,作儘早的準備。燈火熄滅,第二天把白麪燈拾起來切成片,放上做胡蘿蔔燈的下腳料,燒成湯,這就是正月十六的一家人的早飯了。但往往白麪燈在當夜裏就會讓我們啃了,只剩下有油的一點小窩,大人説,油窩不能吃,吃了長嘴瘡。於是就真的不敢吃(長大後才明白,那是為了能在第二天早飯的湯裏見點油星,故意唬小孩的)。家裏也去祖墳上送供燈,送那種胡蘿蔔或是青蘿蔔做的。我第二天起來的晚,祖墳供台上的蘿蔔燈早就讓鄰家的人都收走了,於是對鄰居的人,心裏總是恨恨的,見面拿眼睛瞪人家,而鄰家的人也就低垂着眉,小心翼翼的繞着我走過去。這鄰居不遠,其實是我的同宗大爺家,大爺家也是八口人,日子更是無比的緊巴,從小記憶裏大爺就有癆病,他在家裏咳嗽和憋憋的吼吼聲,周圍多遠都聽的見。

我出去看鄰家放煙花,玩一圈,回家等天地桌上的面燈熄滅,如果趕上元宵還下雪,氣温低,面燈一會兒就凍成硬疙瘩了。“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我才不去想八月十五是否有云遮過什麼月亮。吃過地瓜面的大包子,出門前母親會囑咐,要是去別人家玩看到人家吃水餃,你也要説吃的水餃。如果人家再讓吃,就説早吃飽了,不準饞。那時心裏便非常的委屈——水餃是啥味道?地瓜面包子又是啥味道?老白菜邦子的餡子,一咬嘎吱嘎吱,沒點油花,吃時肚裏怪撐一會兒就又餓。

地瓜幹長出了綠毛,只剩囤裏的一角,讓蟲子僵鼓得成了碎末,家裏已無什麼東西可充飢。這時麥子就要成熟了,有芒的,沒芒的,還有點青,但可以搓出麥粒了。掐幾穗,放在火苗上一爎,一搓,放進嘴裏,立刻清清的麥香沁透了身體的每個細胞。於是,大地復甦,生活又充滿了無限的希望,日子可以繼續過下去。

地瓜幹可以換豆腐,後來可以換白麪,換蜂窩煤,再後來什麼都可以換。不知不覺,饅頭代替了地瓜和地瓜煎餅成了生活中的主食。再後來,地瓜也不去種植了,不夠成本,沒賬算。後來種麥子國家會給補貼,但也是可有可無的去種。家裏,什麼糧食也不存,走親訪友,也不再用麥子或者饅頭做禮品,拿上錢就都代替了,麥田的有無已經不重要了。

錢,存在卡上,出門坐車,超市購物,醫院看病……嘀一聲,幹什麼都可以刷卡。

麥子的香氣離的已很遠,白白的饅頭再也咀嚼不出麥田的味道,生命的歷程被簡化,生活的全部內容都被壓制在了一張磁卡里。

可磁卡,怎能刷的出對麥子深深的眷戀和回味呢?

而麥子,在故鄉的懷抱裏變得蒼白和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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