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拾遺散文

來源:文萃谷 2.26W

題記:我老家是贛南的一個偏僻貧窮的小山村,從小到大,聽到過一些奇聞異事。以前,覺得這些東西愚昧迷信,荒唐可笑。年歲漸長,回想起來,感覺似乎並非全是如此。

鄉村拾遺散文

取 名

古人有兩個名字,一個名,一個字,自稱用名,稱人用字。現今的人同樣有兩個名字,一個身份證上的名字,一個、微信上的暱稱。在我老家鄉下,人們也有兩個名字,一個大名,一個“小號子”(小名,或乳名)。

大名一般三個字,頭兩個分別是姓和字輩,這樣的名字規範嚴謹,人家一聽就知道輩分,叫叔叔兄弟,還是舅公老表。近些年,大家開始跟上形勢,省去字輩,取單名,聽着倒也乾脆利落,琅琅上口,只是重名的多了,輩分不那麼清楚明瞭。

“小號子”就比較隨意,或源於大人無意間的一句叫喊,或源於一次頑皮淘氣的行為,或其他,來歷很多。叫順了,喊慣了,就成了“小號子”。大名很少用,也很少叫,以至於村裏很多人只清楚“小號子”,而不知道大名。説“某某某”,半天想不起是誰,一説“小號子”立馬就對上了號。最好笑的是有一次,村小的老師點名,叫大名,連叫幾聲都沒人應,害得老師只好叫“小號子”,那人馬上站了起來。

“小號子”有好壞之分。大人取的,沒話説,都樂意接受。小夥伴取的,帶有歧視和惡意的,叫“野號子”。被取了“野號子”會很惱火,為此打架的都有。但“野號子”生命力很強,一旦取了,就象“牛皮癬”一樣粘上了,儘管老大不情願,最後也只能被動地接受。

一般來説,女的“小號子”,多跟“妹、女、香、花、鳳”等字搭配,如:“四妹、毛女、茶香、蘭花、三鳳”,體現女性的美麗、温柔。男的“小號子”,多用“仔、生、財、寶、福”等字,如“順仔、財生、寶陀、有福”,把財寶福作為名字,期盼有個好彩頭。

但有的“小號子”就很特別,且非常有講究。一是取其“硬”,如:“鐵皮、石頭、柴蔸”。二是用其“犬”,如“犬狗、貓牯、尿根”,三是補其缺,如:“金生、水生、火生”,金木水火土五行,缺了哪行補哪行。四是求其遠,如“廣東、福建、湖南”。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去外婆家做客,來了舅舅的一個遠房兄弟,外婆讓我叫“外國舅舅”。我愣了好一會,明明是個跟我一樣的中國人,怎麼就成了外國舅舅。後來才明白,是他的“小號子”叫“外國”。取名要取遠來,屋場裏“廣東、福建”的'都有了,他就取了個“外國”小名,更遠,一下子就把那些人比下去了。

這些名字,有的是大人自己取的,有的是小孩得了什麼重病、怪病,碰到什麼不順事,求“先先”(風水先生,幫人看風水、日課等)和“仙婆子”(替人問仙、幫人算命的人)取的。先要把生辰八字報上去,取好後奉上一個大紅包。大人們都説,“小號子”取得硬、犬、遠,可以驅邪避禍、逃災躲難,小孩子就更好帶,成長起來就會順順利利、平平安安。

一個名字,真有那麼大的功效嗎?在我母親看來,當然有!而且,她可以舉出好多這樣的例子來。如我們村的誰,一直多病多痛,叫“先先”取了個名,什麼事都沒有了。還有鄰村的誰誰,也是,沒足月出生,一條藤樣,被風都會吹了,大家都説帶不大,找仙婆子問仙后,換了個號,後來長得高高大大……母親説的,也許只是個案,也可能是其他因素起的作用,但我們可不可以從另外一個方面去解讀呢?

鄉下人的日子本來就很難,如果再攤上些重大疾病什麼的,就更艱難了。儘管論吃苦,論承受病痛與苦難,沒有人比得過苦慣了的鄉下人,但在生活和生存的重壓下,再遇上不測,心靈也會破碎,精神難免崩潰。他們迫切需要給自己一些積極的心理暗示,為痛苦的心靈求得些許的慰藉,從而幫助他們去應付不測、度過難關。

從這個意義上説,一個“小號子”就不僅僅是一個符號了,有可能成為漫漫長夜裏的一縷晨曦,成為嚴寒冬日裏的一片暖陽,照亮並温暖他們弱小的心靈,與他們頑強的生命力揉合在一起,迸發出超乎尋常的力量!

還真難説哩!

喊 魂

哲人説,人有兩個身分,一是自然之子,有一副血肉之軀;二是萬物之靈,有高貴或卑微的靈魂。我老家的人們,沒有哲人的智慧,但也認為人分為肉身和魂魄。平常時,肉身和魂魄合在一起,人就吃得飯,睡得好,做得事,神清氣爽,健康壯實。一旦分開了,就會出大事,再香的飯菜也吃不下,再好的牀也睡不着,一個好端端的人就會變成“人乾子”,枯燥而死。

因此,大人時常教育我們,要時時處處小心,好好守護自己的魂魄。不能單獨去那些骯髒的地方,比如埋了短命的人、暴死的人或惡人的地方,這樣的地方陰森森的,那些心腸壞了的孤魂野鬼,經常會出來,勾魂攝魄。晚上沒事不能出門,更不能單獨出門。白天太陽當頭陽氣旺,鬼魂不敢出來。到了月黑風高陰氣很重的晚上,鬼魂就會在夜幕的掩護下,隱身或扮作紅衣女鬼四處遊蕩,尋找那些倒黴的人。對不熟悉的聲音呼喊自己的名字千萬不能答應,那很可能是鬼在作惡。如果你一不小心應了,你的魂魄就會如風一樣隨他而去。每年老歷七月的上半月,是鬼出來害人的高峯期,這段時間尤其要注意……諸如此類的禁忌,還有很多。

但不管如何小心,有的人的魂魄還是難免被勾走了,這樣就要去把魂找回來。首先,要詢問丟了魂的人,讓他仔細回想確認,是在什麼時候,在哪裏把魂給弄丟了。有的人可以很清晰地回想起來,有的人則迷迷糊糊、語無倫次,怎麼也説不清。這時就要求助那些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仙婆子”,她會在聽了你的傾訴,接受你的紅包後,給出一個答案。

接下來就要喊魂了。由家裏的大人,一般都是女性,母親或奶奶,在傍晚時分到丟魂的地方,也就是那些陰氣很盛、鬼神出沒之地。按“仙婆子”所説,虔誠地淨手焚香,並供上些小花傘等東西,嘴上喃喃敍語,拜上數拜,然後起身,一路撒些事先準備的米粒,一路往家裏走。邊走,邊叫着丟魂人的小名,“ XX,轉來哦,轉來——” “ XX,轉來哦,轉來——”……聲音拖得很長,藴含着滿滿的期望,帶着些許的無奈,隨着陰涼的風,在夜色籠罩的山村久久迴盪,讓人聽後平添了幾分心酸和悽慘。

喊魂的人就這樣一路喊着,一路帶着被丟失的魂回到家裏,來到被丟魂的人的病牀前,告訴他,這下好了,你的魂回來了,病很快就會好。如果病還沒有好,就説明魂還沒回來,還要繼續去喊。有的人就此養上一段時間,輔之於從醫院撿來的藥,或者麻藥醫生開的偏方,病真的好了。也有的人仍然沒有好,就只有認了,命數如此,奈何不得。這些都是迷信嗎?是,又好像不全是。

日月滄桑,世事變遷,現如今,在老家作田的人越來越少,好多人都去了城裏打工,租房或者買房,住到了城裏,曾經熱鬧的鄉村日趨蕭條和冷落,喊魂這樣的場景也成了古董,難得一見了。偶爾想起,恍如隔世。

誠如哲人所言,我們都有兩個身分,血肉之軀,高貴或卑微的靈魂。這兩個身分每時每刻都能融合在一起嗎?會不會有丟失的時候?倘若丟失了,需不需要像我老家鄉下人那樣來一次喊魂。魂兮,歸來!

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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