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和你有關的記憶散文

來源:文萃谷 1.56W

童年,春天。老屋後面的山坡上,有掩在萬綠叢中似火燃燒的映山紅,有從高大灌木上垂掉下來如瀑布般傾瀉的野薔薇,有匍匐於峻峭山石上微微搖顫的紫藤花……我總是將自己小小的身子隱進那充滿誘惑的山野,不知疲憊地穿行在那些誘人的花草中間。終於,在那從開得正歡的映山紅前,我和一條青花蛇狹路相逢。青花蛇衝我吐着信子,我衝青花蛇吐吐舌頭,青花蛇的兩隻小眼睛瞪着我,片刻,悄無聲息地隱入灌木叢深處。我抱着一大捧映山紅凱旋而歸,最終,忍不住得意地給你講我與那條青花蛇的故事。你嚇得臉色煞白:“瘋丫頭!”你揮舞着手中的竹棍,要打我。我“咯咯咯”地笑着,往你的懷裏直鑽。竹棍落下來,輕輕落在地上,又被輕輕彈起,親了親我的碎花小褂,便安安靜靜地被你握在手中。

那些和你有關的記憶散文

童年,夏天。滿院的鳳仙花開得如火如荼。你讓我採來最紅最豔的花朵,將它們一一揉碎,揉成軟軟的花泥,然後,細心地貼在我小小的指甲蓋上,貼在我光潔的額頭中間。你不許我動,不許我跑,你用葫蘆瓢端來幾塊甜餅乾、幾顆水果糖,餵我吃。我卻終是不肯安靜,偷偷地,趁着你不注意,揭了指甲蓋上的那些花泥,往你臉上身上胡亂摁。你嘴裏嚷着“小丫頭”,眉眼裏卻全是慈愛的笑。那個時候,隔着一座山的水泥廠過些日子就會放上一場電影。逢上放電影的日子,我總是不肯吃晚飯,早早地隨了小夥伴去趕場子,每每還沒看完半場,我的肚子便會“咕咕咕”地叫喚起來。我不着急,我知道,我一回頭張望,你就會來到我的身邊,遞給我一個金黃焦脆的鍋貼饅頭,或是一張噴香噴香的雞蛋煎餅。

童年,秋天。我被後山坡上那些乒乓球大的野柿子迷得神魂顛倒,我在漫山遍野已開始枯黃的灌木從中穿梭,我小小的身子比那些茅草高出不了多少,可我弄出的響動仍將那些在草叢中打盹的山雞驚醒,“撲愣愣”、“撲愣愣”,山雞拍着翅膀張惶而逃。我不依不饒地拽着掛了幾顆將黃未黃果實的柿子樹枝條,全然不顧身後那一從叢的荊棘會撕碎新上身的花衣褲。父親弄了許多的野柿子回來,你開始往那些野柿子裏面插芝麻桿,一顆一顆地插,插好後,再將它們一古腦兒全裝進罈子裏,噴上酒,用塑料布將壇口封得嚴嚴實實的。過些了時日,你拽住正要往後山坡跑的我,把我拉到那口罈子面前,衝我呶呶嘴。我疑惑,縱然是疑惑,那誘人的香氣還是絆住了一雙將行未行的小腳。你揭開罈子,我的嘴馬上就覺得不夠用了。可是,每次,在我吃上十多顆時,你便將壇口封緊了,任憑我怎麼哀求、賭氣、撒嬌,你卻是鐵了心不肯讓我再吃一顆。“吃多了敗胃,你這饞丫頭!”你説。你只説這一句,便將我千聲百聲喊你的聲音擋得乾淨利落。

童年,冬天。你總喜歡把火壠生得旺旺的,父親早已從後山上刨了許多耐燒的樹根堆在院子的西北角,那些樹根,生起火來一點都不費事。你在紅紅的碳火上面烤花生、烤紅薯,吃得我滿臉滿嘴黑乎乎的。你颳着我的鼻子,笑我是隻小饞貓。天再冷些時,就進九了,進了九,年關也就近了,家裏開始備年貨,餈粑是最早備下的。你把餈粑切成薄薄的片,一塊一塊地放在火鉗上耐心地烤,烤得薄薄的餈粑片鼓起來,“卟”地一聲吐出一口氣又癟下去,“卟”地一聲吐出一口氣又癟下去……單薄的身子到底豐盈起來,你在上面細細地撒上一層厚厚的白糖,逗得我口水直流。“考試打了多少分?”你總以為我每天都會考試。“一百分。”我説,一邊説一邊拿眼睛盯着香氣四溢的餈粑片。“期末能考多少分?”“一百分。”你方才把那不再燙嘴的餈粑遞到我嘴邊:“乖丫頭,吃吧,吃了考一百分!”

老屋後面的那片山坡,綠了又黃,黃了又綠;坡上那一叢又一叢的'杜鵑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我不再把頭髮剪得短短的,因為你説你喜歡看我留長頭髮的樣子;我不再鑽進你的懷裏發嗔撒嬌,因為你的懷抱已容不下我亭亭的身子;我不再撅着嘴跟你使小性子,因為你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竟也衝我撅着嘴使起了小性子。

我用毛線給你織了一頂粗枝大葉的帽子,你便從此再也沒有戴過姑姑為你買的絨線帽;我在地攤上給你買回一根小巧的木質枴杖,你便從此冷落了二伯從北京為您帶回的那根昂貴的龍頭枴杖;我從工作的小城為你買回你最愛吃的蛋糕,你便從此不肯再吃鎮上的蛋糕……我是你眼裏心裏的最親最愛,我所能給你的,便也是你眼裏心裏的最好最美。

我雲鬢高挽,一身紅粧地被他牽出老屋,你顛着一雙小腳趕出來:“丫頭,記得常回來,給我帶城裏做的蛋糕。”我再回去,牽了小小的孩子,小小的孩子漸漸學會和你交談,纏着和你玩撲克牌:拉板車,小貓釣魚……天知道,你們隔了幾乎一個世紀的一老一小,湊在一起竟然還能玩得那麼開心。你們倆,玩一個小時,笑一個小時;玩一個下午,笑一個下午;玩一天到晚,笑一天到晚。

你走了,走得很突然。走之前,你剛剛過了九十歲的壽辰。農曆三月初四,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春日,沒有任何不祥的徵兆,正上着班的我,突然就接到了你離去的消息。農曆三月初四,我永遠記得這個日子,這一天,你離開了最親最愛的我,我失去了最親最愛的你。我站在春天金黃一片的油菜花地裏,淚眼迷濛,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走得竟如此匆忙,匆忙得不肯讓我聽你最後喚我一聲“丫頭”?

我帶着小小的孩子回去,小小的孩子屋前屋後地找你,想着要跟你玩撲克牌。他找不到你,拽着我的衣角不肯放手:“太奶奶呢?我的太奶奶呢?”我指一指屋後的那片山坡,那從紅豔豔的映山紅旁,你正靜靜長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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