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成長有關的記憶片斷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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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地

和成長有關的記憶片斷的散文

那時我還沒上學。在河邊的一塊高地上和夥伴們玩遊戲,一人蒙上眼睛去抓其他人。輪到堂弟時,我們嬉笑着跑開,不覺跑到了高地的邊緣,下面是一個積了雨水的泥坑,蒙着眼睛的堂弟卻渾然不覺,還往前邁了一步……夥伴們立刻一鬨而散,我沒走,也沒去告知大人。

幸好有一個大人過來把他撈起,幸好是個不深的泥坑,堂弟毫髮未損。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離開的——腳步沉重,神情憂鬱,簡直就像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那個年齡段的人和事我幾乎毫無記憶,這件事卻如此深地盤踞在我記憶深處。

多年以後,我才漸漸地似乎有些明白,堂弟從高地跌落的瞬間,我充滿了恐懼,無邊的恐懼,而這種恐懼其實是對死亡——準確地説是對未知的無常的恐懼,這種恐懼一直延伸到現在,我一直以為是從18歲開始的,而事實上童年時就埋下了種子。在那個瞬間,我還一直為自己沒有及時提醒堂弟而感到內疚,雖然時間很短,但應該還是來得及的,那個瞬間本來是可以避免的,為此我一直對自己耿耿於懷,我甚至在知道堂弟毫髮未損後,仍然很長時間都擔心堂弟身體或者心裏會有什麼看不見的傷。我一直不敢對任何人提及此事,直到多年以後的現在,這種內疚和擔心也一直延伸到現在,當然不只是對堂弟。

旁觀者

故鄉的小河是我兒時的樂園。河水清又亮,水裏有柔軟的水草,更有數不清的魚蝦,還有兩棵古老的楓楊樹從岸邊彎曲着俯身在水面上方,織成一片寬闊的綠蔭地,它那彎曲碩大的樹幹,像一個慈祥老人的脊背——我一直這樣旁觀着小河的風景,旁觀着母親和其他村婦們在這裏洗衣,而我在這裏只是尋找快樂。即使11歲之後因為住校不得不自己洗衣服,回家來也仍然只顧看書和遊戲,偶爾去河邊也仍然是個旁觀者。

有一天,母親又提了滿滿一桶衣服要去河邊,父親見了又喊我:“這麼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幫媽媽洗一下衣服。”

我不説話,心裏在等着母親再次為我開脱,不想母親這次卻沉默着。

我和母親去了河邊,從此我不再是這裏的旁觀者。

成長意味着不能只索取和享受,而要付出。

剛參加工作時,無所事事的感覺常讓我感到一種茫然、悲哀和焦灼,每次從田野散步回來,遠遠地看到大院門口那排火紅的水杉樹時,總有種渴望在心裏升起,渴望自己不再只是這個世界的旁觀者。

思念

11歲時我到十多華里外的鎮中學唸書,住校,一週回去一次,從此開始體驗到了那種無邊無際,刻骨銘心的思念。一次拿鞋子出去曬,在院子裏突然想起家來,就呆在那兒出神,鞋子從手中滑落竟然都不知道。只要看到家人甚至是村裏人來——我對家的思念已經擴散到整個村莊——我都會想哭,有時上課也會走神。

九年級轉到縣一中讀書,離家更遠更想家,可有幾十公里的路程,不可能經常回去,一次為請假回家的事頂撞班主任,還被關在辦公室裏批了一節課。這一年我還開始無法遏制地思念昔日同學,開始變得多愁善感,開始愛上寫信。有老師見了驚訝併為我擔心:小小年紀,怎麼這麼多的信?她不知道,正是這麼多的信,伴我走過那段雨季。

幾年後,思念同學的夢和信也漸少。這時,我開始思念身邊的一個人,那種刻骨銘心是我所熟悉的,也是我所陌生的,雖然我幾乎每天都可以見到他,但寂寞和思念仍在不斷加深,那短短的距離也常常讓我覺得難以忍受。

走進婚姻後,很快有了孩子,生活變得平淡而瑣碎,女兒的好哭加上自己生活經驗的缺乏,在她的整個嬰兒乃至幼兒期,我都感覺疲憊不已。到縣城出差,本以為可以鬆口氣了,卻總是感覺心裏被什麼東西牽扯着,走在大街上也彷彿聽見女兒的哭聲。

一次看到女兒稚嫩的身影在車前越來越小,感覺心都碎了!

在我近四十年的生命歷程中,雖然主要對象會有所改變,但思念一直與我相伴,人生的憂傷和甜蜜都在其中。

手足

兒時的我對大哥甚至有些崇拜。

在林校快畢業時,為人生選擇的問題和大哥第一次起了爭執,我們在信中爭論得很激烈,大哥見規勸無效(那時的我一心向往着大西北),最後就在給我的信裏用毛筆抄了一首陸游的《詠梅》。大哥參加工作後,常常説些憤世嫉俗或者很老成很世故的話,還在念書的我對此頗為反感,感覺面龐清秀,看起來年輕得讓我同學都驚歎的大哥老成得太快,簡直像個小老頭了。我感覺自己在漸漸長大。

步入社會十多年後的今天,感覺自己也已變得面目全非,我終於明白長大的同時其實也在失去。大哥卻在前年辭去了法官職務,獨自一人去了上海闖蕩。我再次像兒時那樣開始佩服他,也明白其實成長伴隨着人的一生。

小哥從小過繼給沒有子女的大伯,但幾乎一直和我們一塊生活。也許是因為在大伯那邊受嬌寵溺愛等原因,沾染了一些不好的習慣,學習成績也不好,從小就在我們兄妹中不受歡迎,我從小就對他很反感。長大一些後,小哥的煩人言行已經很少,但我對他還是有一種近乎本能的反感,同一句話如果出自別人我可能沒什麼感覺甚至可能會喜歡和感激,可換作他就不行了。我對他總是粗聲大氣,他卻總是一臉的笑,幾乎從不生氣,有時連我朋友都看不過去,其實我也知道,可就是控制不住。直到十九歲那年,一次我從離家一百多華里的工作地回來,見到小哥,那種厭惡感突然就消失了——那一刻我覺得自己長大了!從此,我學會了與小哥友好相處,我發現他其實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有時還會為父親延續至今對他的偏見而抱不平。

弟弟只比我小兩歲,我卻一直覺得他比我小很多。小時候教他寫作業他總是一副心不焉的樣子,而且總是猴子屁股——坐不住。在他早已是少年時,母親和他説話仍常用一些特有的幼兒用語,我們常常用這個來取笑他,他也給我們帶來很多的快樂。他讀高中時個子長成了我們兄妹中最高的,但在我眼裏他還是很小。因為基礎不好感覺學習有些吃力,一次我寫信安慰鼓勵他,他的回信雖然字跡仍顯稚嫩,表達的意思卻顯得很懂事,小弟真的長大了!欣慰的`同時我的心裏卻好一陣傷感……

拔節

1993年春天,在一個山區縣實習,我和幾個同學負責調查記錄一片竹林新生竹子的生長過程。

鄉村長大的我對竹子的習性當然早就有所瞭解,但在那片竹林裏,第一次那樣仔細地觀察一棵棵竹子的生長,我還是被它震顫了。

下雨的時候,道路很泥濘,但在竹林裏我們卻收穫了更多驚喜:每場春雨過後,竹林裏的竹筍都像比賽一樣,“呼啦啦”一齊往上猛竄,竄的高度讓你難以置信,讓你真正感受到什麼叫“拔節”什麼叫生長。

當然陽光燦爛就更好了,帶着被陽光薰得燦爛愉悦的好心情踏進竹林,看着一棵棵經常給我們帶來驚喜的竹子(筍),在斜射進的金色陽光的照耀下,彷彿看見一個個可愛的孩子在跳着歡快的舞蹈,快樂地成長着……

原來成長是可以這樣讓人驚喜的!

無助

十九歲那年,我從學校畢業,分配在一個偏遠的鄉政府機關工作。屋頂蓋瓦的二層辦公樓,有粗大的圓柱子和大塊巨石砌的牆面,我住樓上,辦公室就在樓下。

一天夜裏,我像往常一樣,看了會書就上牀睡覺了。忽然一陣清晰的雨水嘀嗒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忙伸手到牀邊拉亮燈,天!我竟然看見房間裏在下雨,我揉了揉眼睛再看,千真萬確!對面的竹牀上方雨絲不斷,我唯一的皮箱可是放在上面的呀,趕緊撐起傘跑過去遮住了箱子,定下神來打量房間,似乎到處都在漏雨,又拿了桶和盆去盛着,摸摸牀,還好,牀上方的屋頂竟然一點都沒漏,真是幸事。我在牀邊坐着,看窗外電閃雷鳴,看從房頂上漏下的近在咫尺的雨絲,聽它打在臉盆、桶甚至碗勺上發出的清脆聲音——這漏雨聲我當然早就聽過,在家裏在女生宿舍裏都不止一次地聽過,但在這樣狂風暴雨的夜晚,獨自一人在這遠離故鄉的小屋裏聽到這漏雨聲,還是生平第一次。

天晴時有瓦工來修,但常常修好了這邊那邊又漏,雨季裏我度過了許多個這樣“驚心動魄”的夜晚。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助,但我並不感到沮喪,相反卻升起一種成長的自豪感。只是從此不再喜歡暴風雨的天氣。

身體

13歲以前,我對身體一直是忽略的。

那年暑假,我到一位大嬸家玩,晚上搬了張凳子在門口看露天電影,忽然感覺屁股下面好像有毛毛蟲似的,很不舒服,就回去了。進房間小解才發現褲子上竟然一大片紅紅的,我頓時嚇得不知所措,也不敢告訴大嬸,還是她看到凳子上的血跡過來問我,馬上給我清洗,給我拿來衞生用品——我才明白我是“做大人”了,心裏慌亂不已。因為我聽大人和同學説過“某某做大人了”的話,那語氣那神情都有種説不出的神祕、複雜和意味深長。長大是每個人童年的夢想和渴望,但這裏的“做大人”卻似乎不是我們羨慕的,甚至應該是相反,至少應該離我們很遙遠才是正常的。

很快開學了,我要住進集體宿舍,使用公共廁所——身體的祕密在這裏毫無隱藏,幾年以後我第一次走進學校沒有隔間的公共浴室時也感覺非常不適——每月的那幾天裏都我不敢上廁所,不敢擦洗身子,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就這樣,當我不得不面對自己的身體時,卻陷入了巨大而長久的恐慌中。

後來在女生宿舍聞聽和經歷過多次陌生男子闖進事件,一次在去食堂打飯的途中遇見一個看似忠厚的中年男子,當我們走近時卻把他的下身露了出來,我的腦袋當時就轟地一聲響,像看到了一條蛇,醜陋而令人恐懼。這讓我陷入了另一種和身體有關的恐慌,擺脱它們,我用了近10年的時間。

失重

帶婆婆去南昌看病,中途去看一個同學,同學在五樓,下來時我們乘電梯,寬大的電梯裏擠滿了人,還有運送器材的推車,電梯門關上,不一會又打開了,我們走出電梯,婆婆朝四周望了望就驚叫起來:“怎麼就到下面了?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以為還在五樓呢。”

走到街上,她還在不停地重複這句話,我們都大笑。丈夫説這是老式電梯,速度不怎麼快,所以沒感覺,一般速度快的失重感明顯就會有點暈的感覺——這個我深有體會,早年我就像暈車一樣暈電梯。

笑過之後,我回頭望了望那幢並不算高的樓,忽然感覺這一幕對我來説似乎內含深意。失重、沒有感覺?這不正是這些年來我的一種生命狀態嗎?失去重量,輕得好像一陣風就可以把我吹走。當然失去重量的速度不是很快,所以我對這個過程幾乎毫無察覺。我以為我頂多是在原地沒有動,卻不知道自己在加速下沉。

我不由得在心裏像婆婆那樣驚叫起來:“怎麼我就變成了這樣?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呀,我以為我還是原來的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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