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湯淡水的散文四篇

來源:文萃谷 2.3W

  篇一:【桃記】

清湯淡水的散文四篇

有個小子姓啥忘了,他家住學校前面,放學幾步到家。他上國小高年級,我上學兩年。下午最後一節課還剩幾分鐘,路過他班,留小鬍子的老師説誰誰着急了,你媽在家給你包餃子呢。誰誰就是那小子,看過他從一棵樹蹦到鄰近的一棵樹。禮拜天沒事找也住學校附近的一個同學玩兒,進學校轉轉,到學校值班室呆會兒。屋裏幾個人,有個小孩最小。有人摘幾個桃過來給小孩吃。小孩是那小子的親戚,接過桃等送桃的出屋他拿住個桃用手抹挲毛。沒等抹挲乾淨,送桃的返身回屋,那小子趕緊把手裏桃給小孩。送桃的不回屋,那小子準把桃送他嘴裏。

本地桃毛多,叫毛桃。個頭大點的紅裏桃白裏桃毛少,摘下來也得抹挲幾下毛吃才好。幾個小孩蹓躂,郭家老大是孩頭兒,他瞅見別人家院裏桃樹上掛滿桃,嘴裏溜出兩句嗑:什麼什麼桃,淨什麼毛。這嗑都熟,跟前兒有小丫頭女人,就沒哪個小子好意思從嘴裏溜出這種嗑了。桃在樹上掛滿,郭家老大吃自家桃偷別人家桃吃有幾個年頭,領幾個小孩在屯子裏逛,嘴裏整點兒皮嗑很有架勢。跳院牆偷別人家桃吃,大孩子也常幹。

杏早吃完了,棗吃得沒剩幾個。幾個棗在樹梢上吊,棗樹葉早都沒耐心賴在樹上。雨澆風吹,幾個棗還是高居高枝,飄輕地晃,決不肯滴落。桃們在秋的最後長到徹底瓷實,桃肉桃核全無半點虛泡,覺得桃本來就應這麼長。等不及的,提前摘吃,咬幾下吃不出桃的正味只有扔了。桃核深褐色,深居果肉當中,一派硬朗模樣。果肉果核親密處紅鮮的東西誘人。桃肉耐咬,禁咀嚼,站在秋天吃這種桃是平常的事。

菜市場有個戴鴨舌帽的男人賣桃,竹筐放在地上,裏面桃不多,跟本地桃不一樣,不知道從哪弄來的。男人嘴溜兒,只説鮮桃一口鮮桃一口。男人不像常做買賣的,賣幾個桃像客串一下小販。他賣桃,説鮮桃一口,而跟前兒別人賣杏。

屯子裏跟我爹不錯的一個人有門道,他家菜園子都改栽桃樹,栽三年桃樹結桃,桃下來比杏賣得還早。我爹弄幾棵栽菜園子裏,這種早熟的桃是水蜜桃。水蜜桃個兒大,貪長,天熱樹上剩幾個沒人摘吃,在樹上熟得掛不住掉落地上摔成幾灘。它們汁水多,桃核白哧拉骨,還沒吃幾口桃核就事先兩半。熟在樹上,馬蜂子、蒼蠅光顧,趴在桃身上叮咬。這種桃吃幾年,它們的樹砍了。栽水蜜桃的人家漸多,砍了沒人太稀罕。一年天特殊冷,毛桃樹幾乎全凍死,毛桃想吃上幾口不好找。

家裏半磚半土的房子翻蓋,後院一棵不大不小的桃樹才顯眼。抽水沉房基地,有股水流兒奔那棵桃樹而去。房子起大架時,抬眼瞧見後院的那棵桃樹上幾個桃快趕上小孩拳頭了,我高興的時候少,那幾個大桃鮮亮得讓人欣喜。後院土牆扒倒,蓋房子進料方便,我沒能獨享,有人路過順手摘走,大概是小孩子摘的。西院鄰居的兩個小子比我小,有兩天他倆臉上美滋滋的,他倆不往我家後院的那棵桃樹上瞅了。樹上光剩下稀稀拉拉的桃葉,丟了那幾個大桃,它再次平庸在那兒。以前它桃一身,一個沒能出落,是一棵平庸的桃樹。

像我一樣平庸的人吃平庸桃樹上結的桃。等到秋末,吃毛桃,一年中又來了種滋味可吧嗒。先開桃花後長桃葉,桃花有紅似白地美在樹上,過一陣子失落於地,桃該來了。

  篇二:【冬日瑣憶】

作物的茬子留在地裏,草乾枯,樹上還吊有幾個葉子。很多東西在冬天藏妥,地面被凍出的硬殼封住,地下面不打算往出冒東西了。

冬天,地面上有一場謙虛,冬簡樸,幾場雪把冬簡樸到極致,極盡雪之所能把地面掩蓋一時。

落葉樹木到深冬簡潔得乾淨,幹練地立於原地。根始終在土裏謙虛,在冬天積蓄再次蓬勃之力。地面上的枝幹暫時停下去擴展空間,收斂住奔赴天空的意圖,風也沒法調動情緒,冬天樹木只想最好能凝固住。樹上的鳥窩顯眼,很難看到鳥窩裏有鳥出入,鳥窩都壘在高大的樹木的高枝上。樹上鳥窩裏住着大鳥,小麻雀飛來竄去,麻雀窩大多在柴禾垛或屋檐裏。

麻雀爪子抓牢樹枝,單個麻雀在樹上縮緊身體,不叫一聲。呆長了,像被寒冷焊住,焊在樹枝上。麻雀好像被寒冷焊疼了,會突然抖開翅膀飛走。兩個翅膀成雙扇動似乎倒不孤單了。要有一羣麻雀飛落樹上,保證吵鬧,在樹枝間蹦竄,能把一棵樹當成它們雀躍一時的天下。

冬天少不了火。小孩子愛在草甸子還有壩坡燒草放野火。草甸子中間點着火,火往周圍着,很快草甸子被燒黑。壩坡點火得順風點,草燒着,小孩子跟着火往前走。小孩子點火玩玩得興起,燒出很多塊黑乎乎的地方,草來年不用頂着枯死的亂草往出鑽,不受磕絆地長,長得很利索。

冬夜裏,炕上鋪好被褥,有人早早鑽被窩,有人睡不着也不想上炕,在地下烤爐子。爐蓋上烙花生豆粒地瓜什麼的,烤爐子的人邊扒拉爐蓋上的東西邊和被窩裏的人嘮嗑。花生什麼的烙出味兒,冬只能在外面忙活,屋裏人説話吃東西嘴裏不消停。不只是爐火的熱,説話吃東西聲,烙吃的東西烙出的味兒,是很多氣息和感覺攪合一塊兒了在屋裏彌散。

祖母是村子裏最大的長者,冬天在炕上緊守炭火盆抽長杆煙袋鍋。祖母臉上被雕刻出很深的皺紋,祖母應該是村子裏很古老的光陰。祖母成天坐在炭火盆旁,好像正往光陰深處隱身,直到炭火盆旁缺失了祖母的身影。

冬天不下雪就得發慌,男人多喝幾口燒酒衝進北風煙雪裏迸發出更多豪情。男人不得不出門遠行,懷揣自己女人的'柔情,外面再冷一路上的熱乎勁毫不衰減。

河在平原上不能舒緩地流了,河裏凍上一層冰。水淺的地方,冰凍到河底。河被冬鎖住,大地被鎖得緊。

該隱藏的在冬天裏隱藏得正緊,隱藏進深冬。隱藏一個冬天的東西彷彿隱藏出神祕,非得到時候,不到時候絕對祕而不宣。

男人在數九隆冬眼裏依舊少不了火熱,女人肚腹照樣隆起。

  篇三:【工人】

化肥廠在鎮上,鎮上有大橋。大橋和化肥廠聽説過沒見過。我姨在化肥廠上班,化肥廠在鎮上卻是全縣的化肥廠。我們一家住我姥家有一段時間了,我還小,從我姥家到鎮上看大橋到化肥廠找我姨,我要下個決心才能去。大橋化肥廠我沒法想像,我只有去看,我姨在化肥廠上班就覺得她是化肥廠的人。等知道我姨只是化肥廠的臨時工在那兒上不了幾天班時覺得也無所謂。去鎮上看大橋看了化肥廠,化肥廠進不去。大橋化肥廠是大,我還小。我還能長化肥廠長不到哪兒去。化肥廠煙囱冒的煙日漸稀少,經常路過化肥廠,看見化肥廠乾癟下去。化肥廠呆在原地,有很大的殼。

我爹在有油賣的地方當工人,但不是油田,是賣油的地方。我爹從天上跌下來,在飛機上飛不了了,留在地勤也沒成。繼續下跌,跌到郵電局,在野外架線爬電線杆子,就跌落在電線杆子上,在電線杆子上老不踏實,覺得高不到天上就低到地上吧。我爹跌落在有油可賣的地方當工人,有油賣的地方紅火一陣子,我爹當工人憋屈到退休。我爹和我叔喝小酒,説他有退休金,現在退休溜達玩不成問題。我叔不是工人,做小買賣混生活,我叔也不接茬,我叔臉色是喝酒喝的就應該是那個臉色。

我媽不是工人,我爹騎自行車到幾十裏外的縣城上班,老往回跑跑不起,時而我媽就去我爹那裏去住上幾天。搬到縣城跟前就好了,我爹我媽在村裏走動,離縣城近,村裏也沒幾家有工人的。

去老郭家找郭亮玩,郭亮他爹老不甘心,老想當工人。郭亮他爹在機械廠幹過幾天,很多臨時工能轉正,但找人辦手續轉正是麻煩事,起碼有人證明你在那個工廠幹過。老郭家的魚池快過年時淘出不少魚。郭亮他媽能説會道,找人辦事挑大鯉子送禮忙活他爹當工人的事。沒找對人或是禮送的不多,事沒辦成,郭亮他爹當不成工人只好認命。郭亮他爹愛耍驢,他媽更是看自己男人臉色陪小心説話。郭亮他爹當不成機械廠的工人就這命了。當成了也不會當一輩子。機械廠的機械被工人生產出來,賣不出去上鏽的上鏽,零件被拆走的拆走。機械殘廢到不成樣子,機械廠散花兒。

郭亮他姐老愛打扮,屯子里人説他姐像城裏人。下過雨,郭亮他姐騎自行車出門回來褲腳泥點都不沾。想當城裏人,郭亮他姐在城裏找個工人是個好法兒。郭亮大爺在包頭,有這樣的親戚郭亮他姐後來如願。

到我爹賣油的地方來待業的小青年多到不給他們安排些差事看上去不是那麼回事。小青年們被分成幾組,在巴掌大的廠區分幾班逛,叫巡查廠區。紅火時小青年們湧進來,都是本單位職工的親屬。他們待業,待業待出頭,就是工人。作鳥獸散時,也是待業待出頭了。

一個黃昏,在我姥家跟前的柳河冰上玩,母親騎自行車從我爹那兒回來。我還小,小到只是知道我媽從我爹那兒回來了。我爸還是工人,老是工人。我媽騎的自行車是舊的,前後都沒瓦蓋,在柳河的冰上騎車,她抄了近道。我媽當時還不到三十,在冰上騎車騎得穩當,臉上沉靜,年輕冬天就老在身外。河上的冰早都凍老了,在上面跑着玩聽不到冰層斷裂的響動。黃昏後天自然擦黑,我爹自然又當了一天工人。很深的夜裏,自然都睡覺,我爹單位賣成品油,自然不搞生產,自然用不着倒班。我媽剛走,我爹在夜裏缺我媽,明天白天,我爹不缺班上。

  篇四:【跳蚤蝨子消失,還有無聊】

眼裏幾乎沒光鮮的東西,親戚家的黑白電視關了,炕上,被褥鋪好。外面黑,屋裏燈泡還要亮一陣兒,我想脱鞋上炕睡覺。站在地上,挨近炕沿兒。女主人問:身上有蝨子嗎?我説沒有。屋裏兩個人,是不是有意地問,以當時的年紀,我還不會刻意地想。答是隨口答。女主人是我親戚,男主人始終是我親人。就是我與男主人有血緣關係。女主人問我身上有沒有蝨子的這家親戚享有乾淨,蝨子在這家過早絕跡。我還長在蝨子一時絕跡不了的家,晚上睡覺身上沒完沒了的癢還不算多,家裏沒完沒了的吵架無論如何驚不走蝨子。別人家不怎麼吵鬧,蝨子該多少還多少,滿頭白花花蟣子的腦袋沒誰嘲笑,都彼此彼此。

家裏乾淨,出門沒蝨子隨身做伴兒的主兒可以嘲笑身上的蝨子隨時出來晃的主兒。範同學下課嘀咕他前座的一個女生。範同學滿臉笑意,説的事兒沒包袱可抖,但他有意在講時製造效果,就是自己邊説邊樂。範同學長相不錯,有身條兒,家乾淨。他家我去過。他説完,我留意那女生。當天那女生頭髮梳得一根是一根,蝨子走道兒不拌腿,女生坐得板正,舞台般絲毫不晃動,這樣就有蝨子出台表演的了。範同學説他瞅見蝨子從那女生頭髮裏爬出,在後脖梗子亮會兒相又鑽幕後去了。那女生對蝨子私自上台表演毫無察覺,一堂課闆闆兒地端坐。範同學看出好戲,一堂課輕鬆對付過去。範同學沒身條兒了,騎在小摩托上水桶樣兒,當修理工養家餬口,臉上眼裏暗淡。我斷言,他不會輕易笑了。要是突然爆笑,那肯定是他精神出問題了。

蟣子在腦袋上白花花,感覺不好意思的時候,我是大了。穿小背心小褲衩瘋跑的年紀,我儘量讓蝨子在身上呆安穩,最好雙方相安無事。蝨子騷擾過分了,我脱下小背心小褲衩,決定收拾它們。用兩個大拇指手蓋兒擠蝨子,吃飽喝得的蝨子有擠頭兒,擠碎它們的動靜挺受用。這些享用像在無邊的煩惱中偷到的幾個小清涼。有時擠上幾個蝨子是我那時很美的營生。有擠上癮的可能,我盯上豬身上的蝨子,跳豬圈,假裝給豬撓癢癢,豬哼哼唧唧歪倒於地。豬挨刀前能享受着的愈來愈少,大起來,我無聊愈來愈多。豬毛稀,蝨子爬得緩慢,我能看清豬蝨子爬行時,身上反覆動作的爪足。無聊肆意張揚,説豬不挨刀我不長大絕對無聊。

狗崽子拿一隻前爪彈撓脖子的一塊地方。大狗趴卧,時而狠呆呆地向自己身上咬幾下。聽到狗牙互相撞擊,沒咬着狗蹦子,大狗再次無可奈何。狗崽子隔不長時間就彈撓脖子,斷奶沒多久的小狗眼裏有股愁悶遲遲難消散。扒開小狗脖子上的亂毛,毛裏一窩蝨子窩着,不知道打哪兒着來的,抹上藥的第天兒,狗崽子撒歡,屋檐下少掉一小堆鬱悶。到狗身上找跳蚤,無聊去了又來,從身體裏不停往出生。夏天,狗脱毛,我拿推子推光狗兩肋肚子上的毛,狗蹦子爬到沒毛之處很好捉。要不然得扒狗毛找。跳蚤皮實,愛蹦躂,不像蝨子慵懶。捉跳蚤偷摸兒扔別人身上,這事兒,小時我幹過。想到別人咬一身包,暗自好笑。

無聊絕不輕易退場,倒要不罷休地生出。如蝨子跳蚤般隨意捉來,玩弄於手掌指尖,而後用兩個大拇指手蓋兒擠爆它們。此等事只好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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