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同月散文

來源:文萃谷 1.41W

剛過初冬,在24節氣的小雪這天,卻下了一場大雪。來不及看一場人生的最後的飛雪盛宴,就這樣匆忙,沒有留下一句話,你終還是去了。

生死同月散文

過四十歲生日的初九,剛好半個月,生與死同月,沒有陪伴,也許是前生給了自己一個約定——生死同月!他們都説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在經歷了兩年多的磨難,從死忘線上回來的時候,都説這命是撿回來的,天壇醫院打電話回訪的時候,得知你還活着,也是詫異吧!你的思維雖然比以前簡單很多,但生活自理,並可照顧孩子,對家庭總是完整的,對孩子總是温暖的。大腦的創傷也許讓你失去了對生死無常的判斷,就這樣隨日子瑣碎着,直到這次跌倒你再沒醒來……

決定要回去送你一程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只有轉機到重慶再回才能趕及你的葬禮。在重慶機場轉機等待的5個小時裏,正是夜半,機場裏沒有安靜也不嘈雜,氣温由20度降至8度,因為沒有出去,並沒有覺得特別冷,大家只是不説話,也都累了,每個人找一個長椅就躺下了。我是換了環境就無法入眠的,又加上胃痛頭痛,端了杯熱水,在蒸騰的水汽裏發呆… 我們多久沒見了?我已想不起具體的時間,你病前是幾年,到病後出院,回去看你,你滿頭插着管子,胖了很多,意識不清,認不得我了,目光已不再像以前流轉,他們説傷了腦神經,左手已經不能用,左眼也不能像過去正常了,直到這次離開,又間隔兩年,這樣匆忙,你是要乘着這場飛雪奔赴另外的世界嗎?

我們之間,相處的時間很短,並沒有非常濃厚的感情,卻是以另外的親情延涉着。就記得那年你要去市裏上城建學校,那也是20幾年前的時間了吧,去縣城幫你轉户口,然後去街上買衣服,我們之間單獨的相處,僅限於此,具體的細節已完全沒有印象了。只感覺你是壓抑的,在我面前你是卑微的(也許是我們的身份決定的),少女的心事是沉重的,但在我們村的那個年代,你的端莊和隨和是有口碑的。

後來知道你定了婚,因未婚夫是學醫的,你又去省城學了醫,再後來知道因別的原因,影響到你們之間的婚約,但感情卻是日漸加深的,無奈從退婚再到你執拗一定要嫁,以一種雷同私奔的方式和家裏決裂,沒有婚禮,沒有祝福,以犧牲親情的方式成全自己的感情。你是勇敢的,可敬的,在世俗不理解的目光裏活着自己,不屑理會別人的議論和評説,仍然相信你的選擇。也許深愛可以屏蔽一切的語言勸告,因為愛和人品沒有任何關係。

隨後的`生活裏,斷斷續續知道你的消息,知道你過的不很順心,夾在兩家不和協的認知裏,在激情過後的生活裏,你也許處於兩難的境地,但你的自主頑強,能幹和不屈,創造出一番成績,樓房,孩子,汽車,診所,你所能經營的都做到了,物質的富足還來不及思慮,你唯獨忘了自己,忘了女人本身的美,在傳統之下的習俗改變了一個女人內心對美的更高追求,你的愛也許只在生活裏,淹沒在世俗之下。有一年,回家看見你,穿了件天藍色的外套,遠遠的看見,一樣的年青,也許是衣服的顏色映襯出滿身的朝氣,可走近了,衣服上的點點污漬,讓我詫異不解,你來不及細説什麼,只説忙,忙診所,忙孩子,還説農活和牲畜。記得誰説過,少女變成少婦之後,就像世界都變了,令人生厭的改變和不適宜。你只是愛別人多些,我想你是對外面的世界累了,從北京到廣州,輾轉再回到鄉下,心踏實了,有了愛的温情,有了愛的歸宿,身心之愛全在家庭和男人身上,如果日子就這樣下去,你沒有意外的生病,此生是不是富足和安穩,我真的猜不到……

趕及最後的相送,過程雖有周折,相信是你的一路保祐和等待,如期到家,看到親戚們那一張張陌生的臉和婆婆悲痛欲絕的傷痛,我不知道能做什麼可以起到安慰的作用,只簡單換了衣服,趕去你的家,看你最後一眼。孃家的人遠遠到你們家路口就停下了,你太年輕,能送葬的至親不會很多,我走在最前面,對面和兩邊都是看熱鬧的不幹事的人吧,大弟放鞭炮,我不知道是不是告訴你婆婆家人,提醒他們出來相迎,之後不久,就看見對面衚衕出來一杆人,所有人都披麻戴孝,大大小小,看不清臉,都掩在白布之下,我已分不清你的四個孩子。兩隊相迎,無數的哀哭伴着鞭炮和前面跪了一地的人,擁着眾多哭聲,移步你的棺槨前面,你的棺槨橫在門口,金燦燦的炫目,棺槨的前面擺着一個小方桌,上面有各式生熟的供品,香爐裏燃着香,供桌前一人跪在你的棺槨側面,看見我們進來,跪拜迎接,又是一陣哀哭。我已開始胃疼和頭暈,想吐,你們家樓房裏好冰冷,沒有一絲人氣和温暖,也沒有炭火取暖,加上寒冷的天氣,我已是凍的麻木,加上這一系列的風俗,我已不知所措了。棺蓋板已蓋上了,斜斜的推開一個縫,看不見你的臉,我們幾個試着去推,但是十幾公分的蓋板實在太重,後來還是幾個男人打開了,你臉上蒙着一張符表黃紙,我沒有馬上拿開,棺槨裏很亂,細看你的服飾,感覺復古和彆扭,我想,你生前不太想到這些服飾吧,貼身的都些老土沒見過的卦衫,腳上穿着黑色繡花鞋,一堆老古的衣服混着你日常的衣服蓋在上面,擠擠挨挨的。還有你戴的暗紅色的帽子是現在的,我想是她們找不到更老土的帽子吧。生的自由,死的無奈,人也許只在死亡之後才是百分百順從的吧,無力掙扎只有任人擺佈了,我想這些服飾你是不滿意的,但卻是傳統的,不違俗禮,才是正統,這個觀念仍是現時的狀態。對此,我也只是無奈和無語和無力幫你!

最後,我還是有些遲疑和顫抖的揭去你臉上的符表,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遲疑,不知道是不是害怕,很難説清楚當時的心情,生平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接觸死亡,只為你歎息。你很安祥,並不十分蠟黃,有一點吧,緊閉着嘴和眼,只覺是睡了,感覺陌生,覺得這裏躺着的和你搭不上,可能是長時間沒見你,也許是生與死的區別吧。你的大兒子在我呆呆注視你的時候,不知什麼時候到你的棺頭叫了一聲媽,他大了幾歲,又穿着孝衣,我其實認不出他來,他叫你一聲媽,也拉回了我的思緒,眼淚不自覺流下來,這時立馬有個女人拉開我,告訴我,不可把眼淚滴在棺木上,否則她的靈魂不能離開,我只能拉過你的兒子緊緊抱他,他也許並不知道我是誰,卻很無助,任他在我肩上痛哭,孩子也許哭太久了,只剩下哀哀的嗚咽,他才12歲,一個懵懂的少年,卻在幼小的心靈上過早的體味着失去母親的殘痛。不知他成年以後,這分記憶將怎麼影響他。你母親在你房間哭到無聲,任何親人的勸説都不起作用,我只是不走過去,這時任何的言語都會是多餘,我只是默默聽着説你的病情,説你離世前的情景,説你不挺屍(當時我並不懂這個詞的含意),我只是下意識看你的棺槨,板材都是十幾公分厚,我以前見過都是黑色的棺木,也有紅色的,第一次見你的是金色的,很温暖的顏色,板材沒有上很厚的漆,原木紋清晰可見,棺蓋上有四個字,如今卻只記得兩個字,一個“智”一個是“仁”,字體圓潤親和,側面我只能看見一面,上面刻了一隻鳳鳥的圖案,説是棺槨很貴重,這是中國人的傳統,做給活人看的,你卻不知,但你奮鬥半生,掙了這個陪你,想必你是滿意的。

哀哭相擁相迎都是禮數,你母親仍是捨不得你,在親戚們的安慰下,卻又生出另外一個插曲,都説你是不是還活着,因為寒冷的天氣,説你身上還有温度,非要再測試一下,聞聽此事,小許悲痛欲絕,坐在東廂房內的地下,渾身顫抖,欲哭無淚,我不知怎麼安慰他,你的愛人,他是醫生,事已至此,唯測試才能安撫所有孃家人吧。儘管小許的委屈之下説要親眼讓我們見證,也知道那時你其實沒有生命跡象了,我扒開你的眼睜看過,也是第一次見你渾濁的瞳仁,合上你的眼睛時,已是緩慢難閉了,我的手是冰冷的,伸到你衣服之下觸摸你的胸口,只是不比我的手涼,你的額頭卻是冷的,手指沒有僵硬,我不能懂更多,只覺你這時一定是不在了,再追究你離世的時間,將沒有意義。所以,在嘈雜的哀號聲中,你的大兒子背過身去,從棺槨中拉出一件衣服,不知誰的一聲:蓋——棺,在哀亂中,叮叮咚咚的蓋棺聲掩蓋了哭聲,十幾個壯漢蜂湧而入,馬上抬棺離開,早等不耐煩了。聽説,現在的打墓人都是職業的,一條龍服務,對他們來説,這只是一份活,趕快乾完,回家暖和,我理解。可總覺得比起從前,少了些許温情和淳樸。時代變了,傳統總在變吧。

你的棺槨已經抬到了前面的三輪車上,我們坐在後面的三輪車上,中間還有一車人,我都不認識,穿着全孝,他們手裏拿着長長短短的杆子,上面用白紙裹着,剪着各異的花邊,在風裏,一路張揚着,田野裏的雪已經融化了,小麥黑油油的貼在地下保暖,冷風打的臉生疼,手上拿着不知誰塞給我的白布,我縮了縮脖子,回望西邊的太陽,在落日前散淡着餘暉,就像這天氣懶洋洋沒有精神。一會車停下了,説拉棺槨的車沒油了,我相信你的意志還在,你不願走,你放不下你的孩子們,他們都還小。你沒有做任何的安排和叮囑。可是,日子仍然會過下去,無論你想與不想,不是嗎?麥田裏的泥濘我是沒想到的,腳上的泥拖着我走在最後面,墓邊圍的大都是打墓的漢子,在人縫裏我還是看清你將沉睡的地方,只夠放你棺槨的位置,下面灑了五穀, 周圍砌了青磚,在漢子們類似打夯的喊聲中擺正你的棺槨,金色的棺槨在殘陽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和殘陽對視着,周圍卻安靜下來了,看着一個男人拿出一個血紅色的

法蘭絨布,蓋在棺槨上,絨布上用金線繡着一待飛的火鳳凰,絨布四周綴滿金色的流蘇,我想,這塊布也是新創吧,你也許喜歡。冷風起了,餘暉已不見,天灰濛濛的,我想看着他們圓墓填土,陪你走過這冷風中的孤單,但他們説工時沒那麼快,還要等你婆家點湯才算完工,叫全部人跟車離開,沒想到,陪到你最後的,竟然是這些沒相干的人。

回家的路上,都沉默着,在路邊看到你四歲的小兒子,已脱了孝衣,衣着整齊乾淨,口裏吮着棒棒糖,騎着一個小輪車,問他幹什麼,他説去商店買東西,他還不明白這些事,留給別人的也只是唏噓和同情吧。婆婆比我想像的要堅強的多,她已經接受了失去你這個事實,我以為她會大病一場。但沒有,也許經歷太多的生死吧。她回到家的第二天一早就去洗我們幾個的鞋子,擦乾淨了上面的泥土,很是意外,並陪我在村裏走了一圈,介紹我碰到的人,看老家那些殘垣斷壁,抱怨糾紛。她始終放不下的仍是鄰里之間的那點事兒,她仍然不領悟你為此生的代價,死的不甘。我不語,無法改變,我已經是個逃兵,太陽升起照耀的是這個古老的村落和習俗,你走了,願靈魂的輪迴不再記起你的前世今生的所有恩怨……

回來幾天了,以為會夢到你,也以為你走的不甘,會來找我,但沒有。反倒睡的安穩,希望你是放下了一切了。其實,一直是有心為你,寫一寫你看不到的,讓你放心走,雖然想很多,卻總提不起筆,思緒很亂。剛開始想把題目定為“大妹,你知道棺槨的顏色嗎?”。又想,是不是太過悲憐和直白,就用了“歸去”二字,趁你的恬淡和委婉吧。最後,我想在文裏插一首班得瑞的《雪之夢》給你聽,你是在大雪裏歸去的,這個音樂適宜,也許你從不聽音樂,但我,仍希望你的魂靈是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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