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縫歲月隨筆散文
在我幼小時的記憶中，老家丹水過年是最紅火熱鬧的。臘月將近，家家户户就開始為年忙碌起來了。這時候，空氣中也都瀰漫和浸染着“年”的氣息。
殺豬，備年貨
童年時候的我，豬肉是很少吃的，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能痛快吃上幾頓。那時候，村裏基本上家家養豬，我家也不例外。但是，所養的年豬宰殺後，都必須購留各半，上交國家一半，自己留食一半。
殺年豬的日子臨近了。有天晚上，母親對我説：“儉伢子，你去會大爺那兒，讓他明天早晨來給咱家殺豬。”會大爺是我一個讀國小時一個同學的父親，他在村裏的職業就是殺豬。我便趕緊跑到他家，告訴説我家明天要殺豬，請他去幫忙，大爺很爽快的就答應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們便燒好了一鍋滾燙的水，等着會大爺來殺豬了。
我們把豬從豬圈裏趕了出來，給它端來一盆吃食，趁豬埋頭吃不注意時，用繩子把它捆了個四腳朝天。當然這活得大人們去幹，我只是在旁邊幫忙。只見會大爺不慌不忙地拍了一下豬的脖子。然後拿出隨身帶的刀，一刀就紮了下去。這情景很殘忍，也很恐怖。因為豬從捆住時，就一直“嗷嗷”地叫個不停。會大爺很有經驗，一刀下去就能使豬斃命，不像別人一刀捅進去，豬不但沒死，還使勁掙扎，搞得眾人都手忙腳亂，完了他還得補上一刀，豬才斃命。
殺豬時，豬的身下要放個盆子，是用來接豬血的，因為豬血凝固後煮熟了也能吃。等豬血放盡了，然後把豬放在一個大盆裏，用滾燙的水澆在豬身上，會大爺便開始用地灰褪豬毛了。在腿毛之前，先得在豬腿上割開一道口子，然後往裏吹氣，使豬全身膨脹起來，再褪毛就容易多了。褪了毛的豬全身白亮亮的。然後就開始開膛破肚，把內臟一件件從裏面取出來。豬的全身都是寶，豬肝、豬肺，豬心，豬肚、豬腸，都可以吃。甚至豬尾巴褪淨了，也要吃。我對豬尾巴很感興趣，直到現在也喜歡去吃它。那時，我是一個鼻涕乎。我的玩伴兒們，一看見我鼻孔流鼻涕時，就鄙視我。
“哎呀！兩條‘龍’出來了，好怕、好怕哦。”夥伴兒們都離我遠遠地。
“鼻涕乎，打豆腐。左一打，右一打，鼻涕流到豆腐裏達！”他們還編起兒歌來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緊接着他們都發出得意的大笑
爸爸、媽媽就哄我：
“吃了豬尾巴，就不會流鼻涕了。”
從那時起，我就信以為真了。這種愛好一直延續至今。
那時，豬的尿氣泡是我們手中的一件玩物。我們先把灶膛裏的地灰弄些出來在地上，然後用腳把它踩揉一會兒，然後用水沖洗乾淨，用嘴把它吹大，像玩氣球一樣拿在手裏玩耍。因為我們那時候沒有錢去買氣球，所以就經常玩耍豬尿泡。
殺完豬後，接下來就能美餐一頓了。記憶中，母親會煮上一鍋豬肉或豬下水，然後給街鄰四坊每家送一碗，讓他們品嚐一下。會大爺除了給二斤豬肉外，豬雜碎也要送幾碗的。那時候，能吃上滿滿的一碗豬肉，是最幸福不過的事了。可是豬肉不能吃的太多，否則會吃傷。我的一個夥伴，小時候因為家裏殺豬，曾經吃了兩海碗豬肉，結果吃傷了，以後看見豬肉就想吐。
除殺豬外，那時候我們還要打肉糕，記得我媽媽在打年糕時，首先將紅薯澱粉稱好後倒在大盆中，放入半斤半肥的肉沫，在放生薑、大蒜碎沫，攪拌均勻就可以了。然後取一個22公分的模具，把桐子樹葉，或是芭蕉葉墊在底部，中間不能留下縫隙。再把剛剛揉好的面放入模具中。鍋中水燒開後再放入蒸籠，豬肉年糕得蒸一個多小時，最後用筷子插一下年糕的中間，如果筷子上粘有白色的，就説明沒熟，一般看樣子也能知道，如果熟了中間會膨脹起來的。記得有一次蒸年糕，鍋裏的水沸騰翻滾，可熱氣就是不往蒸籠裏鑽，蒸了好幾個小時，年糕起初放進蒸籠裏是怎樣的，仍然還是老樣子。我母親着急了，嘴裏唸叨：“一定是得罪了灶王爺了。”於是趕緊跑到外面，燒了幾張紙錢。説來也怪，敬完紙錢後，不大一會兒，蒸籠裏的年糕就蒸熟了。我是不相信神靈鬼怪的，心想一定是蒸籠裏的鋪厚了，透不過氣兒的緣故。這個謎團至今我也解釋不清。
……
打揚塵，貼對聯
一進入臘月二十四，家家户户便行動起來。首先要打揚塵，把積攢一年的灰塵全部清理乾淨，然後把家裏雜亂的物品、用品搬出屋外或者用布、廢報紙覆蓋，開始用從竹園裏砍來的竹子的枝丫紮成的掃把，按先屋內然後屋外的順序清掃。
我舉着比我長多了的掃把，盡心的清掃牆頭四腳、各頭各腦。
清掃揚塵是很累的，尤其是刷屋頂‘樓鎖’，需要仰起頭來，手臂也需要抬高。如果動作不麻利的話，揚塵灰會鑽進在你的眼睛裏，很狼狽。有時候刷完了第一遍，還需刷第二遍，這時候你會感覺腰痠臂痛，疲憊不堪。記得有一年刷完了第一遍，母親説，今年就刷一遍吧，我則堅持還要刷第二遍。也許是力不從心，一不小心腳踩偏了，竟然從高凳子上摔了下來。好在摔得不重，只是手腳擦破了點皮，但腰卻痛了好幾天，害得我過年期間只能呆在家裏。
打完了揚塵，就要貼對聯年畫了。年畫早已備好了，是從供銷社買的，有吉慶有餘大頭娃娃的那種，還有一些如岳飛等抗金名將的人物畫像，也有一些風景類的年畫，把牆上貼得滿滿的。
記得那時剛吃過午飯，我主動向媽媽要求自己來貼對聯。年年都是爸爸貼對聯，我在旁邊當小助手，給爸爸傳遞透明膠、剪刀。這次，可該我一展身手啦！
説幹就幹，我搬了把小椅子，放在門口，然後站上去揭下色澤已經不太鮮豔的舊對聯。取出早已備好的對聯，麻利的剪下透明膠帶，分別粘在上聯、下聯和橫批的四角。
才剛幹上半分鐘，爸爸就耐不住了，推開門，正好看見我在貼下聯，於是開始“發表”他的意見：“你沒看上下對齊沒有嗎？再往上點，好……得這樣……”我以噘嘴嘟囔着：“人家第一次貼嘛！得多鼓勵”走之前，他還嘮叨一句：“記着對聯的高度與門框一樣高，啊！”
好嘍，完成任務！可是對聯橫批貼完了，總覺得少點什麼，對了！還有門上的一個“倒”福沒貼呀！我立刻又把“福”字給貼了上去。
除夕，守歲熬夜
我們丹水老家那兒管臘月二十四叫小年，管大年三十叫大年。過大年是我一年中記憶最深的事情了。
年三十晚上，可以吃一頓比較豐盛的晚餐，有魚、雞、豬肉，還要包餃子吃。包餃子時，母親會包一個硬幣在裏面，看誰能吃出來，吃出來就會給壓歲錢。我們便使勁地吃，直到吃出硬幣為止。
有時候，飯還沒有吃完，小夥伴們便三三兩兩地穿着新衣服來到了。因為我們一起相約，要共同守歲熬夜。我便趕快吃完飯，把新衣服穿上，看到誰家去打打撲克。打撲克是需要五個人的，三打二，遲到的還輪不上，只能站在一邊觀看。於是大家坐在一起，一邊吃着瓜子、糖果，一邊打撲克。玩撲克不是白玩的，要見輸贏的，那時候玩得不大，一把牌只是幾分錢，運氣不好的，一晚上也只輸幾毛錢。但對於我們小孩子來説，也夠多的了。
年三十晚上，我們全家人圍在火籠邊。聽大人們講些有趣的故事，間或還打幾個燈謎讓我們猜：至今我都還記得“一把刀，順水漂，有眼睛，沒眉毛。”、“ 小時像豆號，在水中玩耍。長大跳得高，是捉蟲冠軍”、“ 猛將百餘人，無事不出城。出城就放火，引火自燒身”、“ 生在山崖，落在人家，涼水澆背，千刀萬剮”、“ 口比肚子大，給啥就吃啥。它吃為了你，你吃端着它”……
這些燈謎，引發了我的思考、培養了我的一些想象能力，也給予了我不少的知識啟蒙。
熬到晚上零點，大家都有些疲勞了，但精神頭仍然很足。當一聽到鞭炮響起時，便一鬨而散，各回各家。該是點旺火、響鞭炮的時候了，旺火早已在火籠裏架起窯柴大火。上面架着一些乾柴、秸稈。要不然大人們總是對我們説：“三十的火，十五的燈”。意思很明朗，就是除夕大年夜，火籠的火要燒得旺旺的`，來年就會做事順、一年四季興旺發達。
火籠的火越燒越旺，外面想起了花炮。我只響一串一串的小鞭炮，那種二踢腳的大炮是不敢響的，怕炸了手。大人們卻不怕，用手拿着，點燃後，炮就飛上天空，然後暴響兩聲，震耳欲聾。這時候，村裏到處都響起了炮聲，彷彿要把一年來積攢的炮全部響完。炮聲一直持續到凌晨，才逐漸平息。這時候，我們趕快躺倒牀上和衣睡覺，因為第二天上午還要拜年。
第二天一起來，媽媽就帶着我們去親戚朋友家串門拜年。喊一聲叔伯長輩，説一句過年好的話，就算是拜了年，嘴裏還能吃到糖果。遇到大方的親戚，還能掙上一些壓歲錢，儘管不多，卻是長輩給的。這些壓歲錢自己要保管起來，積攢下來，大約也有幾塊錢。平時自己也能支配一些花，算作零用錢。
穿着新衣服，嘴裏嘬着糖果，和要好的夥伴們一起走在大街上，是最愜意不過的事情了。大家在一起玩，談論最多的是誰得衣服好看，誰的衣服貴，那時候已經有了貧富貴賤之分了，也有了炫耀攀比之風了。我那時看到一個小夥伴已經穿上了皮鞋，很是羨慕，心想我什麼時候也能穿上油光鋥亮的皮鞋？這個願望直到十八歲的那年，才實現了。那一年，我在石洪“紅旗水庫”帶班，自己掙來錢買了一雙皮鞋，我才真正擁有了自己的皮鞋。
踩高蹺，舞獅子
過年期間，我們丹水老家一直都有傳統的文娛節目，踩高蹺和舞獅子。而且是在大年八年級上午，就出來表演了。那個時候是全村最熱鬧和高興的事情了，男女老少都會出來觀看。
踩高蹺的大都是村裏的俊男靚女，他們站成兩排。扭得好的往往站在最前面，是領頭者。他們身裝花花綠綠的古裝，臉上還擦着粉底，頭上戴的也是古代的鳳冠和帽子。他們要從村東一直扭到村西，再扭着返回來。高蹺的後面是一些大頭娃娃，或是一些裝扮成老太太、老爺爺的丑角。至今還記得向道英、向賢茂他們倆滑稽的表演逗得大家捧腹大笑。再後面還有一男一女搭配的旱船。噢，對了，還有一組舞獅子和舞龍的。那獅子和龍頭上下翻滾，場面很是壯觀。
這些文娛節目一直持續表演好幾天。到正月十五元宵節的時候，還要代表村裏去鎮上表演，表演成功的話還能拿來名次。
踩高蹺看上去很風光，其實是一件苦差事。首先你得會踩。兩根高蹺杆，每根都有半米多高，人站在上面，別説踩了，站一會兒都有頭暈目眩的感覺。我也曾試着踩過一回，把高蹺杆綁在自己的腿上，扶着牆勉強走了幾步，就趕緊停了下了。踩高蹺不是每個人都會的，需要逐步培養和鍛鍊。另外，踩高蹺也很累。你想踩上一天，全身還要扭來扭去，那腰痠腿痛就甭用説了，這活得體力好的人才能勝任。
那時候，我們小夥伴們跟在高蹺隊後面，滿地裏跑來跑去，很是高興。一會兒去供銷社買上一盒小鞭炮，邊走邊放，噼裏啪啦，惹得街上的行人很是不高興;一會兒又跑到賣氣球的戚老伯那兒，買上幾個五顏六色的氣球，把它吹大，拿在手上，互相炫耀。戚老伯反映遲鈍，我們兩毛錢買他四個，趁他不注意，往往會偷拿一兩個，然後趕緊跑開……
記憶中過年的氛圍一直持續到正月底，到二月二龍抬頭，才算是真正的結束。這段時間是歡樂的時光，是幸福的時光。它深深印在我的腦海裏，長久的，長久的縈繞在我的腦海中。
……
後來，我長大了。唸了一些書，肚子的墨水也漸漸多起來。於是，在夜深寧靜的時候，那不安分的心，有些蠢蠢欲動。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便急不可耐的提筆：
正月春
二月綠
三月花瓣去趕集
四月杏
五月李
六月櫻桃紅了皮
七月棗
八月梨
九月木瓜枝頭密
十月秋
冬月雪
臘月殺豬又宰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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