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和父親的牲畜散文
父親的户口本上一直寫的是務農，他雖然賣過水果，賣過衣服，賣過蔬菜，但一直不能算作是從商，因為這些所謂的買賣，都是在務農之外的時間乾的。自從八十年代國中國打破了“吃大鍋飯”的政策以後，父親有了屬於我們自己的土地，於是年輕力壯的他渾身上下幹活的勁頭兒更足了，也正是從那時起，他與他的牲畜們之間就結下了真正的不解之緣……
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説，在我所認識的人中沒有比父親更愛牲畜的了。我小時候，根本沒有現在的現代化，種地都是靠牲畜和人力，於是從我記事起，家裏就一直養牛，家裏的偏房就是牛欄。父親養的牛幾乎都是村裏最好的，所謂最好就是長的漂亮，膘肥體壯而且幹活中用！當然，能夠養出全村最好的牛也是需要付出辛勤的勞動的：夏天給牛洗澡，趕蠅，給它割最嫩的草吃；收秋之前，要付出好多天割草，曬乾，用鍘刀鍘好，拌着鍘好的鮮玉米杆垛好，這是給牛準備的冬糧，這些乾草喂牛時是要給它拌上玉米麪的，父親一般叫玉米麪為牛料；冬天是一口涼水也不讓牛喝的，必須在鍋裏把水温熱，然後在水上撒上一層玉米麪，牛喝完一層撒一層；牛欄是必須每天都打掃的，要保證讓牛住的舒服；如果母牛生小牛那就更了不得了，必是精心伺候……當然，也許這些都不算什麼，最使我記憶猶新的是父親除了幹活，他的業餘時間幾乎都是在牛欄度過的：當我們娘仨兒吃過午飯午睡時，當我們吃過晚飯津津有味的看電視時，你聽，牛欄里正聊的熱火朝天呢，如果這時你悄悄地站在牛欄門口，定能看見父親正用手愛撫着牛頭，牛背，和他的寶貝在親密交談呢，我曾不止一次去牛欄叫父親回屋吃飯，他和牛交談時那寵溺的目光是我從沒享受到的，所以，那時我幼小的心靈裏一直認為，重男輕女的父親最愛的就是弟弟和他的牛……
除了牛，父親還要養幾隻山羊，山羊不能幹活，主要是讓它繁殖賣錢的，我至今記得八歲時的麥收，父母去收麥子了，我由於貪玩，放學後，沒有去給羊割草，餓急的幾隻羊，竄進了一家的地裏，吃了幾口花生秧，竟紛紛倒下口吐白沫死去了，唉！那家人和村裏許多人家不和，他家種的東西，一般都要下藥的……好幾只大羊躺在門口，我和母親疼得直哭，村裏在集市上賣肉的`一伯伯找來了，他要買了這羊去賣肉，他説他有經驗，這羊肉人吃沒問題，母親聽了喜出望外，畢竟這樣可以收回來些成本，可父親最終沒賣，他的理由是“本來沒照顧好它們，還拿它們賣錢，太對不起它們了”他把它們埋在了村邊，但也有人説父親埋好後，晚上那羊就被人偷走了，至於偷沒偷，我至今也不清楚。
父親愛牲畜，他的牲畜們也愛他，別人家的牛幹活一般都是需要兩個人配合着，而他的牛隻要他一人指揮就行，而且他幹活是寧可人累些，也捨不得讓牛累着。清楚地記得，有一頭牛父親養了好幾年，當它老了，幹活不太有力氣時，父親掙扎了好久終於決定賣了它，但要求買主一定是買回去養着的，堅決不賣給屠宰的人，折騰了好幾天，牛終於賣了，他和牛依依惜別了好久，目送買牛人走出去了好遠，我清楚的記得他不止一次偷抹眼睛。誰知幾天後的清晨，我們起牀打開大門，我們的牛竟然氣喘吁吁的站在了門口，它是自己在夜裏偷偷咬斷韁繩跑回來的，父親摟着牛的脖子站了好久，餵它吃了好多牛料，又送它回去……如是幾次，才算徹底把牛賣了……
就這樣，許多年過去了，我和弟弟都成家立業了，父親也漸漸地老了。現在的農民們種地都是現代化了，一個村子也很難找到一頭牛了，可父親對牲畜的愛與父親熱情絲毫未減，他應該是村裏唯一還養着牛的人了，當然這時他的牛也不用上地幹活了，除了牛，他還養了一大羣綿羊，上午，下午，每天需要兩次趕着羊去地裏放。説實在話我真不喜歡他放羊，太辛苦了，他勞累了一輩子，我就希望他老了能過着清閒的生活，享受兒孫繞膝的快樂。於是我找他談過我的看法，他説“我這輩子，不喝酒，不吸煙，不玩錢，幾乎沒有什麼愛好，但我就喜歡這牛羊，我養着它們，和它們在一起我就快樂，這和你們看電視，玩電腦是一樣的，這是愛好，是興趣，你們不能剝奪我的愛好吧？”每次我都啞口無言，於是父親就這樣陪着他的牛羊，也滿足着自己的喜好！
近兩年，父親的腿竟不太好了，尤其今年，瘸的很是嚴重，是增生和滑膜炎。於是，全家人輪番勸説，堅決讓他賣了牛羊，好好治腿，他當然不幹，他捨不得！於是母親搬動了姑姑們，叔叔，嬸子大娘們一起勸説，終於，父親寡不敵眾，上週他徹底投降，陸續把牛羊都賣掉了，踏踏實實地去治腿了。
今天，我回孃家，父親在牀上歪着看電視，他看見我一個勁兒地叨叨“我的牛羊都賣了，我感覺心裏空落落的，都沒主心骨了……”“唉！從單幹我就沒離開過牛羊，以後我可咋辦啊……”我默默地聽着，我知道他心裏的失落和無歸屬感，也許這時候做個傾聽者，讓他發泄內心的不捨和鬱悶是最好的，我知道他需要很長時間才能適應沒有牛羊的日子，我知道剝奪了他的愛好這是多麼殘忍的事兒，我知道……好多感覺感覺不是我的語言能力能夠表達的，但，父親，唯一有這一個喜好的、操勞一生的父親失去了他的牛羊，我的心裏是那樣的痛，痛，痛……
父親與他的牲畜的故事很多，很多，我知道即使我有百口，口有百舌，也説不出那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只是今天看到失去喜好的父親百感交集，絮絮叨叨一二而已，沒想到竟是一邊敲字一邊淚流，在此，祝福我的老父親，早日適應沒有牛羊的日子，培養新的愛好，早日恢復健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