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里爾克》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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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把厚厚的一本《里爾克讀本》讀完了。這是我近幾年完整地將一本個人文學集讀完的書,也是我關上最後一頁後,思緒多得無法掌控精要,最想訴説而又無法訴説的一本書。

讀《里爾克》隨筆

里爾克,捷克人,是一位生活於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的德語詩人。近代大哲學家海德格爾稱他為貧困時代的詩人,當然這個貧困是指十九世紀技術充塞社會的各個領域,精神則處於邊緣的極貧時代。而作為詩人的裏克爾極為柔弱敏感地承受這番無比的痛苦,在這份常人無法感知的痛苦中充溢了自己最偉大的精神。

裏克爾的時代,何其象今天之中國的時代,物質充塞整個社會,所有的一切都被人的創造物而物化,最終制造者成了被製造物的奴隸。這種哲學上精神的異化將會讓人類又一次遭受到第四冰期的滅絕性災難。而這種大災難有人意識到但沒有人象裏克爾那樣深刻地體驗到。

這種深刻的體驗,另一位德語詩人特拉爾克也有過,但他是一種心靈直覺的近乎瘋狂的表達,無論從個人行為和精神表述上都是如此。而里爾克有所不同,他懷有深層的宗教情懷,寬博的愛近乎聖潔的人文精神,從悲觀的世道中看到人類光明的一面,反映到他極為壯麗的詩化哲學中的探討與追求上。

年輕的裏克爾,是在探討自省中度過的,他的一部隨筆式的小説《布里格隨筆》就從一個精神探索者的角度,敍説了他的所見所聞所不解所思索所追問的一切。

在那裏他坦露了不同的精神體驗,及這個體驗下的變異了的巴黎社會,一切變態都緣於技術社會人們精神的貧困,這種貧困對人們的殺傷力遠大於物質的貧乏所帶來的損傷,因之,年輕只有二十七歲的他困惑流浪,這不僅是足下流浪各國,精神也處於探索性的流浪。

在展露精神的同時,我們看到裏克爾天才的對事物的敏感力和情緒的表現力,那種處於不驚的憂鬱看來十分淡定但渲染的氣氛又使人更感到一種難以言説的憂鬱,這種憂鬱的表達在形式上更顯幽雅和極美。這是他天才詩人的詩人天才!

除著名的《豹》這首受擔任羅丹祕書影響外的詠物詩作外,我更欣賞那首《秋日》的詩意和濃郁的秋思氣氛。他這樣寫道:

“主啊,是時候了,夏日曾經盛極一時,

把你的陰影落在日晷上,

讓秋風刮過田野。

讓最後的果實飽滿,

再給它兩天南方的氣候,

迫使它成熟,

把最後的甘甜釀入濃酒。

誰這時沒有房屋,就不必建築,

誰這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就醒着,讀着,寫着長信,

在林蔭道是不停的,

刮徊,落葉紛飛。”

這首詩相當唯美,一個理想的秋日在作者眼裏是上帝的恩賜,是夏日的盛極過後的一種果實的淡定與平靜。而這份寧靜是秋風在刮過,是果實在飽滿成熟,是熟後的濃酒飄香,是一種陰陰涼涼的寂寞與孤獨。

我尤其喜歡這一句“誰這時沒有房屋,就不必建築,誰這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在這樣的秋日下還需要人類多此一舉的房屋嗎,我想我不需要!在這樣的秋日下,一種果實飽滿後的仍然的孤獨,那是一種永恆的思想孤獨,是一種永帶憂鬱的孤獨,這種孤獨其本質是一種自省的幸福與常人無法領略的快樂!

一個精神的追求者會永恆的喜歡這種孤獨,這是精神的宿命,也是詩人只所以能以這種精神超越命運的根本緣故所在。

於是在這種精神孤獨下,會永遠的有所訴求,“就醒着”世人皆昏而我獨醒!“讀着”世人懶於讀,不觀不想地麻木,而我卻讀着,思着,求着!“寫着長信”詩和文章是內心的驅使,是靈魂的直抒,是一個時代是一羣先知的吶喊與呼號!

於是就有了這種精神上的流浪與徘徊,情感上的唯美的落葉紛飛。一個精神追求者在秋日黃葉紛飛的林中小道上彷徨徘徊的形象躍然紙上,在人們心中永恆的定格。

里爾克最大的成就是詩歌,但他的書簡也有一番獨特,那種平談隨和與謙遜,那種不談具體的瑣事而談論自己對世與物的精神感受,對事物的觀察的鋭力,着實讓人驚訝而佩服極至。這種書簡能讓人享受到一種淡美的幽雅與心靈恬靜。

不僅如此,他還具有厚重的美術底藴和完美的語言功底。他在相當貧困流居他鄉的日子裏,寫就的'對鄉村風景畫家的評述散文,成了德語散文的經典。正如有人評價他“這位偉大的抒情詩人,沒有做別的,他只是使德語詩歌破天荒第一次臻於完整罷了”其實他的散文,也是何嘗不是如此!這裏摘幾段我欣賞的語言吧:

“文明從地球的肩膀上墜落下來,地球又成了偉大的,遼闊的、孤獨的,還有它的大海、樹木和星辰。”

“對於荒野中觀察一顆樹的畫家,他是這樣寫道“他變得更眇小,不再是世界的中心;他變得更偉大,因為人們用同樣的眼光觀察他,像觀察自然一樣,他不再視為一顆樹,但是他有了許多意義,因為樹木有了許多意義。”

這只是隨意摘下來的優美而富於思想內容的句子。還有下面幾句,請讀:

“自然以平靜而純潔的偉大胸懷擁抱了他的痛苦的死亡”“人們建造城市只是為了躲避自然及其崇高的冷淡(我們稱之為美)”“愛對於他來説就是觀察,觀察一片土地,觀察一顆心,觀察一隻眼睛,而他在自然面前沒有判斷,自然永遠是正確的”

在評價畫家莫德爾鬆的《運河秋晨》時,他寫道“那平靜而深沉的水和寂寞的房屋,這房屋掩映在來自四面八方搖搖晃晃的陰影裏,佇立在閃爍着金色光輝的白樺樹後面。”這是一幅明亮、寧靜,彷彿在甦醒的畫。在畫家的心裏一切都成了色彩與風景。

這種語言渲染的優雅與深沉給人極其震盪的力量。我國著名詩人馮至評價説“文字對於他,不是過於雕琢,便是從來沒有雕琢過的石與玉了”雕琢後力透的精美與未雕琢過的渾然拙美,具有一種堅硬而柔潤的玉石的力量。

這力量源於對世界的哲學追求,又源於一種不可知的神祕,這完全是一種天才的個人體驗,是隻有具備神性的的先驗。就象他所説:詩需要的是經驗。下面這首詩就能體現這種神祕與神性:

“村子裏立着最後一幢屋,

那麼孤單,象世界的最後一幢屋。

大路緩緩地延伸進黑夜,

小小的村子留不住大路。

小村子只是一條通道,

夾在兩片荒原間,畏怯地,

神祕地,大道代替了房前的小路。

離開了村子的人將長久漂泊,

也許,還有許多人會死在途中。”

這是工業技術時代,人們的精神家園衰敗的寫照,那世界最後一幢屋,在深夜和一條大路前顯得如此孤單與淒涼。人們將長久地在失去精神家園的異鄉漂泊,還會有許多人死在途中。失去精神而又不甘於失去漂泊地追求中,一種神祕的氣氛通過這未經雕琢的玉石般的語言渲染得如此濃厚。難怪馮至説他的詩“從頭到尾被一種幽鬱而神祕的情調支配着,象一陣深山中聚雨,又象一片秋夜裏的鐵馬風聲。”

總之,讀完這本書,最直接的感覺是,還會讀第二遍甚至於N遍。因為每一遍都敢肯定會生出新的感慨,都會通過他語言的經緯透出些明麗的陽光來。

冥冥中強烈的感到我與二百年前一個捷克人的心靈太相通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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