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寫景美文

來源:文萃谷 2.09W

在鄉下,與南瓜相關的俚語很多,比如“豬八戒媽媽戴南瓜花——醜出了神!”“南瓜的屁股——黃了!”;又如某人長了一副大臉盤,背地裏被人稱作“南瓜臉”;再如誰家小孩摔了個屁股墩兒,別的孩子便鬨笑:“南瓜跌爛了!”羞得摔跤人面紅耳赤……

南瓜寫景美文

這樣看來,南瓜貌似多與粗俗、拙劣關涉,難登大雅之堂。的確,南瓜是鄉間習見的一種草根物種,我們這兒家家户户種南瓜。跟千千萬萬的鄉民一樣,隨處可見它們的身影。

清明前後,種瓜點豆。一到這時節,奶奶便翻箱倒櫃,找出她收藏的瓶瓶罐罐來,那裏面裝有瓜果作物的種子:葫蘆籽、冬瓜籽、絲瓜籽……她撿出那隻土黃釉色的瓷瓶,拔出玉米芯充作的塞子,晃盪瓶子,倒出一把南瓜子,撒在笸籮裏。又倒出一把,塞進我的衣兜,打發一旁眼巴巴看着的我。她將笸籮端到太陽下,這些瓜子顆粒飽滿而堅實,是奶奶去年從老透的南瓜裏取出的。此刻,它們靜靜地沐在暖陽下,做着綠色的酣夢呢。

趁雨過天晴、土壤濕潤的時機,奶奶要“窖秧子”——育苗了。在菜園的一角挖個坑,澆幾瓢糞水,等幹了,均勻地撒進南瓜子,掩上土。又從周邊尋來些小樹枝,折成一般長,插在土坑的四周,圍成一圈小小的柵欄,以防雞扒拉、貓狗踩踏。

幾天後,土坑上冒出一株株幼苗來,它們深淺不一,有的頭上還頂着半拉瓜子殼。一根根葱翠的莖稈上,挑着兩片偌大的子葉,多像兩隻託舉的小手。又過了幾天,先前隱在子葉裏的苗頭,冷不丁地竄出一截。那些葉片使了魔法一般,呈幾何級生長,葉柄也變得粗壯而毛糙,這時秧苗須移栽了。

種南瓜無須成片的土地,巴掌大一塊便能種下一棵,房前屋後邊角地都利用得上。南瓜是個粗笨的物什,耗肥,瘠薄的土地結不出南瓜。奶奶在田塝間、場坎下、籬笆邊見縫插針,挖出一個個大坑,往裏面填進整桶的豬糞,蓋上薄土,這叫“做氹子”,放置幾天,就等栽種。

有種小巧的工具——菜鍬,鐵打的.小鏟,長兩三寸,寬寸許,前端薄,後端裝有一尺來長的木把。趕上陰天,奶奶從旮旯裏找到菜鍬,提只畚箕走到菜園一角,用菜鍬從瓜秧的周邊小心插進去,連莖下的那坨土一同剜起,放進畚箕,再一棵棵移栽到備好的土氹裏,培土,壓實,澆點水。看着幼苗在清風中搖曳,奶奶拍拍身上的塵土,眉眼裏滿是笑意:“快些長啊,多結幾個大南瓜!”

除非響晴的天氣,抑或傷了根,要不南瓜好伺候。它的根系發達,一旦立穩腳跟後,便攢足了勁兒生長,牽藤扯蔓,開枝散葉。藤蔓每抽出一段,便生出一個結點,結上長葉,或生出新的藤蔓。蔓生植物脱不了依附的本性,蔓上伸出根根柔韌的卷鬚,但凡遇上草木、籬笆、瓜架……便糾纏不放,順勢攀附;即便一無所依,匍匐在地,也落地生根,一路蔓延。每一個結點都是堅實的一步,它們步步為營,四處擴張,將周圍老大一片空間據為己有。田田的葉片層層疊疊,挨挨擠擠,連一隙泥土也看不見。一陣風吹過,漾起碧波翠浪,頗有韻致。

南瓜的莖蔓、葉子、葉柄上密佈着白色的短毛,很糙。當年擇葉柄時,常被扎出滿臂的紅斑點。四五月鬧菜荒,大人打發我們採南瓜葉的柄杆做菜。連柄採下瓜葉,掐去葉子,將柄杆表皮撕去,焯下水,炒着吃,一咬“咯吱”響,脆生生的,清爽可口。

一不留神,密匝的葉子間綴着星星點點的黃花。起初,花瓣緊緊抱團,猶如青色的箭鏃一般;盛開時則裂為五瓣,略呈喇叭狀,色澤嬌豔。南瓜花有股子甜馨的氣味,常有一種蜂子鑽進花心,叮在蕊間忙乎。這傢伙褐色,身子肥胖,蜷作一團,就叫南瓜蜂子,大人説它不蜇人。也許,儘管我們懼憚,但從沒被它們蜇過。花分雌雄兩種,雄花不結果,我們稱謊花。雌花開過幾天后,花蒂處漸漸膨大,慢慢長成南瓜,而花瓣陸續萎謝了。

嫩南瓜也是一道菜。南瓜長到碗口大小,正好摘下,再大長出瓤,做菜就老了。正長的南瓜青翠欲滴,水靈靈的,一摸,嬌嫩得粘手;一掐,濃稠的汁液直冒。將南瓜、紅椒切成絲,放滾油裏爆炒,炒到八成熟時,放入葱花,等葱香四溢,立馬起鍋,一盤色香味俱佳的菜餚就成了,給大魚大肉都不換!

“南瓜可是荒年的救星!”奶奶常唸叨這句話,我哪懂?就刨根問底。奶奶憶起“低標準、瓜菜代”那段歲月來。六七月間,正是青黃不接的時段,家裏斷炊了,而秋糧上市還早呢。俗話説瓜菜半年糧,可能充飢的瓜菜幾乎被吃光了。到了做午飯的當口,我爸我姑餓得哇哇大哭,大人呢,肚子咕咕叫,酸水從嗓子眼直往上溢。奶奶不停地往灶膛裏續柴,鍋裏的開水直泛蓮花,可拿啥下鍋呢?奶奶思忖半天,起身從牆角抄起一根竹竿,遊移地去了屋後,那兒有一長條地,裏面種着南瓜。奶奶的眼睛像一張漁網,在這塊地裏不知打撈過多少次,那些老南瓜、嫩南瓜被一次次俘獲了,但她僥倖有漏網之魚。竹竿朝密實的瓜葉裏敲打,一點點地往前探,突然,竹竿觸着啥東西,“噗”的一聲悶響,奶奶激動得手一哆嗦,竹竿掉在地上。憑經驗,一定觸着南瓜了。她彎腰輕輕扒開瓜葉,可不!一隻半大的南瓜愣頭愣腦地蹲在地上。奶奶身子往前一撲,跪倒在地,兩手緊緊抱住南瓜,眼裏泛起驚喜的淚花。

我們兒時,儘管吃糧也不充裕,一天得吃兩頓玉米糊,但畢竟告別了“瓜菜代”的年代。家家依舊種南瓜,不再為填飽肚子,主要用來餵豬,只是偶爾想換換口味,才吃一次南瓜。深秋時節,我幫家裏收南瓜,大大小小的堆滿了牆角。看着一隻只黃紅色的南瓜,聞着清甜的氣味,我鬧着要烀南瓜吃。禁不住我一再央求,奶奶答應了,不過她忙,要我們拾掇南瓜——剮皮、掏瓤、取子。奶奶在瓜堆裏蒐羅,拍拍這顆,掐掐那顆,終於挑出一隻。我們相信奶奶的眼力,她挑的一準好吃。我和妹妹動手收拾南瓜,給南瓜去皮頗費周章,因它形體扁圓,不好固定,側邊的皮難剮。我找來一隻小板凳,倒置在地,將南瓜側放在板凳腿之間,夾緊,妹妹用力按住,我使鍋鏟剮側邊。剮好一塊,轉動一點。南瓜皮緊實,又有溝槽,不使勁刨不下皮。好容易剮好側邊一圈,再把它平放到木盆裏,收拾上下兩面。忙乎了半天,累得腰痠背痛,總算剮完,用菜刀將南瓜剖成兩半,掏去瓜瓤,那些瓜子藏在瓤內,我倆一點點用手擠出,放清水中洗淨,用笊籬撈起晾着,捧着南瓜向奶奶交卷。奶奶笑着説:“殺了一頭黃膘豬!”不知為何,我們這兒管收拾南瓜叫“殺黃膘豬”。

存放的時間過長,有些南瓜會陸續地壞掉,一時半會豬又吃不了那麼多,咋辦?得及時處理,大人們將南瓜切碎烀熟,裝進豬菜缸裏,待到寒冬臘月時作豬飼料。這時候,奶奶總要撿幾個好的留着吃。家鄉有冬至吃南瓜的習俗,據説吃了南瓜,常年肚子不痛。冬至這天,奶奶會搬出南瓜王,剮皮,掏瓤,切片,放在鍋的一邊,另一邊放入淘洗好的糯米,加適量的水,猛火煮。等南瓜甜香氣味瀰漫了灶房,文火煲一會兒後,掀開鍋蓋,南瓜烀得稀巴爛,汪着黃紅色南瓜湯。呷一口南瓜湯,蜜汁一般,一直甜到心裏去。奶奶將南瓜糯米使勁攪和,做成南瓜糯米飯。這飯吃起來甜磁軟糯,齒頰生香。我連吃了三海碗,捧着肚子嗷嗷叫:“不行了,肚子漲得像南瓜!”

熱門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