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堂妙語錄

來源:文萃谷 2.97W

哲學不過是對事物或一般人生的一種普通而粗淺的觀念而已,這種觀念每一個人多少都有一些。一個人如果不願承認現實的全貌的表面價值,或如果不願相信報紙上所刊載的每一句話,他多少是一個哲學家。他是一個不願被欺騙的人。

林語堂妙語錄

哲學始終含着一種如夢初醒的意味。哲學家觀察人生,像藝術家觀察風景一樣——是隔着一層薄紗或一層煙霧的。

中庸哲學可説是一般中國人的宗教。動和靜的衝突結果產生了一種妥洽的見解,對於一個很不完美的地上天堂感到滿足。這種觀念造成了一個智慧而愉快的人生哲學,終於在陶淵明——據我看來,他是中國最偉大的詩人與最和諧的性格——的生活上形成的一種典型。

我們在生活的追求中常常忘掉了真正的自我,像莊子在一個美妙的譬喻裏所講的那隻鳥那樣,為了要捕捉一隻螳螂而忘掉自身的危險,而那隻螳螂又為了要捕捉一隻蟬而忘掉自身的危險:莊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

哲學家的任務是去發現並取回已經失掉了的東西——據孟子的見解,這裏所失掉的便是“赤子之心”。

一個熱誠的、優遊自在的、無恐懼的人,是最能夠享受人生的理想性格。孟子以“智、仁、勇”為他的“大人”的三種“成熟的美德”。

情是人生的靈魂,星辰的光輝,音樂和詩歌中的韻律,花中的歡樂,禽鳥的羽毛,女人的美豔,學問的生命。談到沒有情的靈魂,正如談到沒有表情的音樂一樣地不可能。這種東西給我們內心的温暖和豐富的活力,使我們能夠快快樂樂地面對着人生。

中國人的生活是這樣,中國文學自然也是這樣的。一個人和命運掙扎,放棄了鬥爭,在事過境遷之後,悲劇才在回憶、徒然的後悔和渴望的洪流中產生出來。

生是嚴酷的,一個具有熱烈的、慷慨的、多情的天性的人,也許會輕易被比較聰明的同伴所欺騙。那些生性慷慨的人,常常因為他們的慷慨而做錯了事,常常因為對付仇敵太過寬大,對朋友太過信任,而做錯了事。慷慨的人有時會感到幻滅而跑回家去,寫出一首悲苦的詩。

人生是最嚴酷的',熱烈的心性是不足應付環境的,熱情必須和智與勇結合起來。我覺得智與勇是同樣的東西,因為勇是瞭解人生之後的產物,一個完全瞭解人生的人是始終勇敢的。無論如何,智如果不能生勇,便無價值。智制止了我們的愚蠢的野心,把我們由這個世界的時髦的騙子(humbug)——無論是思想上的騙子或人生的騙子——中解放出來,使我們得到勇氣。

人生的大騙子不是兩個,而是三個:名、利和權。美國有一個名詞可以把這三個騙子概括起來,這個名詞就是“成功”(success)。

老子最邪-惡的“老猾”哲學卻產生了和平、寬容、簡樸和知足的最高理想,這似乎是矛盾的現象。這種教訓包括愚者的智慧,隱者的利益,柔弱者的力量和真正熟識世故者的簡樸。

我相信一種注重無憂無慮、心地坦白的人生哲學,一定會勸我們脱離一種太匆忙的生活和太重大的責任,因而使人減少實際行動的慾望。

我相信這種中等階級生活的理想,是中國人所發現的最健全的生活理想。

我們把道家的現世主義和儒家的積極觀念調和起來,而成為中庸的哲學。因為人類生於真實的世界和虛幻的天堂之間,所以我相信這種理論在一個前瞻的西洋人的心目中,初看起來也許很不滿意,可是這依然是最優越的哲學,因為這是最合於人情的哲學。

人類的精神才是最快樂的,才是最成功的。我們終究須在這塵世生活下去,所以我們必須把哲學由天堂帶到地上來。

理想的哲學家能夠了解女人的嫵媚而不流於粗鄙,能夠酷愛人生而不過度,能夠看見塵世的成功和失敗的空虛,能夠站在超越人生和脱離人生的地位,而不敵視人生。

這種愛悠閒的性情是由於酷愛人生而產生,並受了歷代浪漫文學潛流的激盪,最後又由一種人生哲學——大體上可稱它為道家哲學——承認它為合理近情的態度。中國人能囫圇地接受這種道家的人生觀,可見他們的血液中原有着道家哲學的種子。

智慧的人決不會勞碌,太勞碌的人也決不會成為智慧的人,所以最善於優遊歲月的人便是最有智慧的人。

人生沒有所謂好壞之分,只有“什麼東西在那一季節是好的”的問題。如果我們抱這種生物學的人生觀,而循着季節去生活,那麼,除夜郎自大的呆子和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之外,沒有人會否認人生不能像一首詩那樣地度過去。

當我們承認人類不免一死的時候,當我們意識到時間消逝的時候,詩歌和哲學才會產生出來。這種時間消逝的意識是藏在中西一切詩歌的背面的——人生本是一場夢。

花不常好,月不常圓,人類生命也隨着在動植物界的行列中永久向前走着,出生、長成、死亡,把空位又讓給別人。等到人類看透了這塵世的空虛時,方才開始覺悟起來。

一個有想象力的孩子往往比較難於教養。他比較常常像猴子那樣陰沉憂鬱,而不像牛那樣快樂滿足。

人之智慧,在這種自由空氣之中,各抒性靈,發揚光大。人之思想也各走各的路,格物窮理,各逞其奇,奇則變,變則通。故毫無酸腐氣象。在這種空氣之中,自然有謹願與超脱二派,殺身成仁,臨危不懼,如墨翟之徒;或是儒冠儒服,一味做官,如孔丘之徒,這是謹願派。拔一毛以救天下而不為,如楊朱之徒;或是敝屣仁義,絕聖棄智,看穿一切,如老莊之徒,這是超脱派。

中國人得勢時都信儒教,不遇時都信道教,各自優遊林下,寄託山水,怡養性情去了。

中國文學,除了御用的廊廟文學,都是得力於幽默派的道家思想。廊廟文學,不是假文學,就是經世之學,狹義言之,也算不得文學。所以真有性靈的文學,入人最深之吟詠詩文,都是歸返自然,屬於幽默派,超脱派,道家派的。

中國若沒有道家文學,中國若果真只有不幽默的儒家道統,中國詩文不知要枯燥到如何,中國人之心靈,不知要苦悶到如何。

無論何時人類失了體態,誇張,矯揉,自大,放誕,虛偽,炫飾,纖弱過甚;無論何時何地他看見人類懵懂自欺,淫侈奢欲,崇拜偶像,作出荒謬事情,眼光如豆的經營,如痴如狂的計較,無論何時人類言行不符,或倨傲不遜,屈人揚己,或執迷不悟,強詞奪理,或夜郎自大,惺惺作態,無論是個人或是團體;這在上之神就出温柔的謔意,斜覷他們,跟着是一陣如明珠落玉盤般的笑聲。這就是俳調之神(Thecomicspirit)。

幽默是輕輕地挑逗人的情緒,像搔癢一樣。搔癢是人生一大樂趣,搔癢會感覺到説不出的舒服,有時真是爽快極了,爽快得使你不自覺地搔個不休。那猶如最好的幽默之特性。它像是星星火花般的閃耀,然而卻又遍處瀰漫着舒爽的氣息,使你無法將你的指頭按在某一行文字上指出那是它的所在。你只覺得舒爽,但卻不知道舒爽在哪裏以及為什麼舒服,而只希望作者一直繼續下去。文人好相輕,與女人互相評頭品足相同。

好像古來文人就有一些特別壞脾氣,特別頹唐,特別放浪,特別傲慢,特別矜誇。因為向來有寒士之名,所以寒士二字甚有詩意,以寒窮傲人;不然便是文人應懶,什麼“生性疏慵”,聽來甚好,所以想做文人的人,未學為文,先學疏懶(毛病在中國文字“慵”、“痾”諸字太風雅了)。再不然便是傲慢,名士好罵人,所以我來罵人,也可成為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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