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大門》詩性的電影語言

來源:文萃谷 2.87W

對於十七歲的孟克柔來説,未來就是藍色的大門。門後面是什麼樣的世界,她説不清楚;為什麼是藍色的大門,同樣,她也説不清楚。

《藍色大門》詩性的電影語言

這是一部關於十七歲少女的詩歌。一個普通的十七歲女孩,相貌平平,沒有大起大落的身世,有的只是那個年紀都會有的暗戀。不過,湊巧,她暗戀的也是一個女孩。

您不要激動。同性愛絕沒有什麼新奇,也不過只是一種愛情。不過,湊巧,那女孩愛的也是一個女孩。湊巧而已。

導演易智言一定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故事裏沒有離奇的東西。您希望的一切異色的元素,比如抗爭、背叛、嫉妒、死亡、激烈的性場面,統統沒有。

只是一部平淡、安靜的電影。通篇只是少女情緒的流動,如同片中的背景音樂,淡淡的鋼琴,似有似無,像一種微妙難言的情愫。

微妙的,難言的,卻又極其純淨。十七歲的少女心事,暗戀、生氣、懊惱、憐惜,愛人的一顰一笑,夏天的氣味,茫然,若有所思…….如此而已。您希望的一切深刻的意義,比如社會的、倫理的、文化的意義,一概沒有。

在這部電影裏,成人世界只是作為陰影存在(克柔在牆上反覆寫“我是女生,我愛男生”),而喧囂的台北街市,也被蟬聲、樹影、和輕盈流動的鏡頭封閉在一個小天地中。這電影非常自我、非常專注、非常執着。就像一個不管不顧的十七歲少女。

因此,非常美麗。而且是從影像語言中彌散出來,詩性的美麗。

  盛夏的味道

電影可以散發氣味嗎?《藍色大門》可以:青草味、汗味、體香、夜裏餛飩的熱氣、游泳池的漂白的粉氣味,各種各樣夏天的味道。

比如開場,黑暗,少女的聲音,她閉着眼睛的特寫,很安靜,只有輕微的蟬鳴,另一個少女的聲音,“我看到十年,又或者八年,我帶着我的女兒……”,鏡頭不易察覺地切到她秀美的側臉,背景的樹葉被虛焦幻成淺淡的綠影,鏡頭容她緩緩地、出神地描述小兒女的夢境,好一會,我們才看清是兩個白衣女孩坐在樹下。這組鏡頭沉靜內斂的氣質,為影片定下基調。正是這種沉靜,拂去我們的浮躁,使我們能從容領略影像中的氣息。

全片的第一個街頭鏡頭,車流依然用虛焦處理,士豪穿花襯衫的背影,襯衫下襬隨風飄動,細碎的琴聲。台北街頭是影片的關鍵意象,人流車流都只是佈景,倒是沿街葳蕤的梧桐樹更為重要。全片有5場克柔和士豪在街頭追逐或相遇的戲,還有更多克柔獨自騎車的場景。白天、夜晚,每一場戲中都有鬱郁的樹影,好像連綿的樹蔭構成了一條只有少年才能悠遊其中的時空隧道。這樣的畫面,猶如一段重複出現的旋律,你怎麼會聞不到樹葉的清香?

游泳池是另一個關鍵意象。夜間的游泳池,藍幽幽的水光,不僅是為畫面塗抹一種色調。游泳池是成人世界的臨界,它處於成人的監控之下(每夜有警衞巡視),而且代表了成人的意志(士豪不喜歡游泳,但他必須在比賽中取得名次,以便保送升大學)。開朗的士豪只有在泳池才偶爾流露一絲憂慮(水光在他臉上跳動)。有幾次,躲避警衞的時候,他在黑暗角落裏和克柔爭吵,水從他的身上滴下。你聞得到泳池那種刺鼻的漂白水味道嗎?

  情思的視覺化

導演易智言最讓人欽佩的,是他用影像表現難以言説之情的才華。在他手中,故事解體了,變成許多細碎的片斷,而每個片斷都在克柔的視角內,沾染了少女連自己都説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情緒在流動,導演將之變化為充滿靈性的光和影。於是,故事成了一條光影明滅的河流。通常故事中的懸念、高潮、起承轉合,在這裏失去了意義。影像自身要發言,要講述,要求觀者的,同樣是靈性,是靜默的體會。

克柔聽愛人月珍説起,後者有了暗戀的男孩子。如果你是導演,怎麼表現克柔複雜的心情?街頭,堵車的時候,一個輕微的平移鏡頭(分寸感極好),她把腳踏車停在他旁邊,裝作若無其事,偷偷打量他一眼,但是視線是有熱量的,他回看了一眼,她立刻作出凜然的樣子,不自覺地向前挪了一寸。鏡頭切到他的近景,他還在大膽地瞧她,笑了,有些得意,連車向前挪了一點,超過她。兩個人你一下、我一下,好像賭氣,要超出對方一點。一個全沒來由的.遊戲。沒有一句對白,盡得風流(妙的是故事最後,他們又上演了同樣的遊戲,只是,心境已完全不同了)。

克柔和月珍和好後,得知在自己桌上寫“噁心”的女孩是誰,於是跟在那人身邊,用充滿怒氣的目光盯着她。那人和朋友們向前走開,而克柔被月珍拉着,像一條逆流的魚似的退到牆角,一個多麼美妙的鏡頭,克柔忍不住笑了,月珍放開她,她突然作勢還要去追,月珍又趕緊拉住她,克柔開始喜歡這個遊戲。整場戲還是沒有一句台詞。之後接一個仰拍鏡頭,陽光在樹枝間閃耀,鏡頭緩緩向前流動,克柔知道自己的愛人終於又回來了,好像一下放鬆了,陽光耀眼,這個夏天是永恆的…..

  影像俳句

在《藍色大門》的運鏡中,詩性無處不在。比如克柔戴着士豪的頭像作面具,與月珍貼面而舞;比如月珍在陽台燒關於士豪的物品。

有時,詩性在瞬間如槍彈擊發:

月珍為克柔指出那個他喜歡的男孩子,正好國歌響起,鏡頭通過幽暗的門洞拍到士豪,他和另一個男孩搞怪,作出金雞獨立的振臂姿勢,切回兩個女孩的全景,她們正拄着掃帚,彎下腰,扭頭去看,很像百老匯戲劇的舞姿。這兩個鏡頭的聯結,不僅因為肢體動作的舞蹈化而產生一種趣味,更捕捉到生活中轉瞬即逝的詩意畫面。

這種難以用語言描述的詩句,不妨稱為“影像俳句”。

“影像俳句”是東方電影語言的奧妙之處,沉澱了東方人獨特的審美趣味。剎那間,故事的霸權(那種“後來怎樣”的關注)得以瓦解,而使一瞬間所藴涵的無窮意藴得以釋放。勾口健二所開創的,在此得以延續。

  電影和鋼琴小品

通常的説法,《城南舊事》可稱為散文電影,普多夫金的作品可稱為詩意電影,那麼《藍色大門》呢?難以歸類。不妨説,像是肖邦鋼琴曲般的電影,小巧,侷限,但是光芒四射。

不知愛樂人中,有知音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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