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散文:年的記憶

來源:文萃谷 2.85W

有關年的記憶大約是從七八歲時開始的。印象最深莫過於那年除夕的前一天,得知父親和奶奶要從高燕鄉厚檐山趙家壩到母親任教的紅農國小來過年。只記得我們那時相當高興,約摸下午四點多鐘,就一溜小跑,順着學校下面的小路跑着去迎接。從趙家壩,翻張家樑,過崔家坡,到鐵城壩、鼓兒坪,攏紅農,全程大約四十多裏山路,等接到奶奶,天都快黑了,我高興得一蹦三尺高,連忙去扶時已六旬、手柱枴杖的奶奶,感到格外親切。

經典散文:年的記憶

那時條件差,家裏扁窄,一家人也天各一方,沒幾個時候能團聚。逢年過節,主要落腳到母親身邊。學校教室上方一層的簡易木樓是我們姊妹和母親安身的寢室。説是寢室,實際是挨挨擠擠、掛着蚊帳的對面鋪。記得嫂嫂生完侄女,在樓上坐月子,同校的王老師不高興,跑到中心校李景光主任那裏告狀,説母親把安樂窩建到了學校教室的樓上。據説母親後來因此還受到了學區的點名批評。奶奶一行到這裏過年,沒有房屋,只好把教室的課桌扯攏,併成一張張大牀,然後在上面鋪上稻草、爛棉絮、鋪蓋,晚上湊合湊合也就過了,好在學生都在放寒假

除夕了,母親一大早就開始忙,我們把早飯吃了,就盼着天快點黑下來,好早些吃上年夜飯。由於鍋灶全被佔滿,中午飯也只好免了。瞅着鐵罐燉着的臘肉,望着罐兒縫中冒出的絲絲白氣,聽着裏面“咕咕”跳動的聲音,聞着滿屋的飄香,感覺更是餓到了極點……連平時最喜歡的騎竹馬、打硼、捉迷藏、抓特務的遊戲也捨不得去參加,就守到母親的火坑前,真是“柴火鐵罐臘肉香”,那種感覺叫人到死都忘不了!

好容易熬到了開飯,父母卻不讓我們這些小孩兒上桌,看着我們一個個哭龍巴兮的樣子,奶奶和客人們都紛紛嚷着説父母規矩太多太大,我們聽着自然十分高興,總算有人幫着我們説句話,心想:“這小孩子不也是人嗎?”於是巴望父母立即首肯。父母礙於奶奶和客人的情面,也就答應讓我們上桌,但上桌前還是立下規矩,就是想吃什麼,只能給大人説,由大人幫忙去拈,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亂拈一氣。解決好了這個問題,大家都開心了,邊吃邊喝,説着、笑着,會划拳的扯着嗓子吼,不會划拳的在桌邊猜着“有無”,一家人“春意洋溢在臉上,温情盪漾於心頭”!

那年月,吃油吃肉靠供應,殺雞宰鴨那簡直就是極度的奢望。母親能幹,不管在哪個村小,都在工作之餘,和幾個孩子一起喂一頭豬、養兩條羊、喂幾個雞子,柴禾、豬草都是自己弄,從來沒花過錢,也沒有錢花。

即使這樣,到了年關,還總是想方設法推一桌石磨豆腐(民間也叫“磨兒嘎嘎”,吃不上肉的年代,用它替代“打牙祭”),推幾斤米的湯圓,煮一缽甜酒,彷彿這樣才配過年。

推豆腐時,過濾出的`豆渣以及煮豆漿時粘附在鐵鍋上的豆腐鍋巴,那都是主食,是寶貝兒,一點兒也捨不得扔掉。

拜年的客人或熟人串門,要煮湯圓,或甜酒湯圓,亦或甜酒雞蛋,謂之打點心,然後才慢慢弄飯弄菜,盛情款待客人。席間,全家老小都要去敬酒,每杯酒都從不同的角度稱頌客人,以使他無法推脱,高高興興喝下你的敬酒。這習慣一直延續了好多年。

到泰山廟中心校後,學校不準養雞餵豬,就只能靠每個城鎮居民每月供應的四兩肉“打牙祭”了。好在我們姊妹的户口都隨母親,可以享受那點可憐的優惠。當年啞巴姐姐給一位老師帶小孩,孩子的吃住都在我們家,第一月給工錢時,本打算連同小孩每月的肉票也給出來,出於禮節,母親説肉票就算了嘛,結果對方以為每月都可以不給肉票,後來給工錢時也就再不提這事了。但成長中的孩子吃起肉來特厲害,我們家孩子又多,每月的肉根本不夠吃。可説出去的話,又不好再去討要,只好我們吃肉時,儘量不讓那小孩子看見。説來好笑,那年春節,我們一家正吃着飯,那位老師過來看孩子,正好看到我們的菜是一盆粉蒸肉,而她孩子的碗裏一點兒也沒有,搞得我們非常尷尬。後來,那位老師和她的家人調成都去了,但這歷史的一幕,我至今仍記憶猶新!

八十年代初,母親退休回到縣城,用她那五百元的安家費在河街買下一套狹小的木樓,全家又都落腳到了這裏。

父親剛從農村回城,沒有了職業,心一下子閒下來,每年都要用一口大鐵鍋,煮滿滿當當一鍋蘿蔔燉豬頭肉,然後用手工慢慢做成老式的又香又好吃的蛋卷,還炸酥肉,蒸扣肉,整紅燒肘子,把個年夜飯硬辦成比“十大碗”還豐盛,我們都喜歡吃父親的這些拿手菜。

那時經濟開始復甦,條件稍有好轉,過年的講究也跟着多起來,要貼春聯、敬灶神、請已故的老人兒:擺上一應菜品、碗筷、給每人斟一小杯酒,點燃香蠟紙燭,然後唸唸有詞,請故去的先人回家喝酒過年,煩勞他們保佑全家老小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做生意的財源茂達,做莊稼的風調雨順,有職位的官運亨通——就是這口口相傳“免陽人之意”的儀式規矩,無形中讓我們這代人養成了尊老、孝道的德性!

再後來,我奉調回城,逐漸從大家庭裏獨立了出來。過年前,早不早就要同妻子滿街去買羊肚、豬肚、豬肝、小腸,早不早就要預備糖果、糕點和水果,還要炕臘肉、灌香腸、做血粑、炕臘豬腳。過年了,要殺雞、燒豬蹄,更是忙得不亦樂乎。除父母兄嫂外,還請幾個過往甚密的友人到家裏,那時節特講究雞子、豬蹄、魚都要同時上席,體現主人的大方和對客人的敬重。一轉眼,妻子弄了滿滿一桌酒菜,大家喝點農家釀造的柴灶酒,烤着炭火、説點家長裏短,其樂也融融,吃得也很環保,絲毫不擔心地溝油、蘇丹紅什麼的,那才真叫有滋有味!

隨着年齡的增大,隨着物質生活的日漸豐厚,現在什麼都用不着提早準備了,也沒有幾家人願意自己在家弄飯做菜了,動輒花上幾大千,把大範圍的客人圈到農家樂,吃兩頓大魚大肉,打一天麻將、鬥一天地主,或在縣城哪個酒樓包上幾桌,天黑了,或繼續K歌,或各回各的家,真是連談心、拉家常的機會都已消失殆盡,完全沒有了當年那個過年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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