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莊經典散文

來源:文萃谷 2.45W

一直都想寫一篇有關村莊的文字,又似乎還沒準備好,或者有點陌生不敢寫了。是啊!村莊近了又遠了,朦朧的不敢去觸摸。可是,當鍵盤柔軟地敲打出那幾個字的時候,眼裏還是經不住滾落熱熱的淚珠。是的,要寫的哪裏僅僅是村莊呢,是村莊的魂呢。村莊在心裏已經凝聚成人,有了命定的象徵。趁着大年上燈,我提前把要做的事情做好,執意要跟隨回鄉一趟。我刻意要走進村莊,是想找回一些久遠對温潤的記憶,使我可以温暖地,飽含深情地書寫,我一直視作家園的村莊。像一幅靜默的山水畫那樣,可以把村莊留存在最美的記憶裏。

我的村莊經典散文

(一)

出嫁前,總是把自己與村莊拉開很大的距離,就像一個局外觀景的人,我遠遠地看着村莊,甚至逃逸地遠遠避開。我怕村莊裏的狗,怕牛,怕繞嘴的山歌聽得臉紅心跳,那些坦蕩的山人讓你無處躲藏。那時,我不屬於村莊,我的家在礦上基地的紅磚房子裏,母親在哪裏開採一塊菜園,我們也如村莊裏的人一樣,自己種菜吃。我的玩伴是南來北往,操着一口好聽普通話的,當地人叫的工人子弟。父母也有村莊,他們的村莊在遙遠的地方,對於我依然陌生。可是村莊註定與我有緣,而那種緣份竟是一生一世的,烙上生命的年輪。圖片

現在,早春零星的凍雨正落着,乾脆地砸在村莊的小路上,黛青色的瓦面鋪上一層薄薄的冰凌。我的村莊在初春的靜謐裏,繚繞着一縷縷温暖的炊煙。站在高高的山樑上,看着已經屬於我的村莊,還有那一片依然翠綠的竹林,就想着,有一天,我也會像我的祖輩們那樣,永遠地迴歸到村莊的安靜裏嗎?

村莊沉默地看着我,似還在辨認我的歸屬,一如走在前面的這個男人,這個把我帶進村莊,我尊敬地稱呼他為先生的人。他穿着深藍色的羽絨服,臉孔微黑,頭頂的頭髮已經有點稀疏。我打量着他,偶爾他也會不經意地回頭看看我。其實,我一直緊緊跟隨着,只是他不曾想知道,我跟隨的腳步是近了還是遠了。

每次回到村莊,我都會像現在這樣子,不遠不近地打量着他,距離拉遠的時候,從他肩頭望過去,村莊已經靜好地等在那裏,由模糊到清晰,最後,在靜默中一點點温潤起來。這樣的時候,我的眼睛也濕潤了,心裏湧動着那麼多的感動,感動自己走在村莊的小路上,可以那麼近距離地細數村莊的舊痕。舊跡斑駁的牆面,依然阻擋不了村莊野性的朝氣,哪怕最不起眼的草兒,也會從牆縫裏探出頭來招搖。讀着古老村莊的年輪,就像讀着先生的過去,孩子的脈絡,是那麼親切。是的,我正努力走向村莊,而最終我也是要完全屬於村莊的。

(二)

走近村莊的那一年,是一個夏天的傍晚,我正在小圓桌旁慪氣,我使勁地用指甲摳着已經有個小洞的桌面,然後母親就把他帶進家來,他坐在小板凳上看我半天后嘿嘿笑着説,我又來了。我歪頭看他,想着怎麼又來了呢?難怪母親不准我出門。看着這個從山裏走來的人,他穿着一件藍色中山裝,衣領的扣子規規矩矩地扣好,淺淺地露出一圈白色的襯衣。他嘿嘿笑起來的時候,牙齒有點發黃,就像我看見的,住在煤山裏的人,燒沒有煙囱的火留下的印跡,想着他會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母親把他帶來的大西瓜切開,留下幾瓣,就叫走家裏所有的人。這時候我才知道,這個有着大山一樣粗獷性格的男人,可能真的與我有關係了,母親説他踏實,靠得住。圖片

幾個月後,天空飄起的小雪,把遠處村莊的瓦屋,點綴的星星點點,村莊在朦朧中若隱若現,輪廓並不那麼分明。他哈着白色的霧氣,在幾個同樣年輕的同事陪同下,畢恭畢敬地與母親,在屋裏説着與我有關的話題,我竟全然不知,好像與我沒有任何關聯。我天真地坐在家門口的小登上,看着遠處的村莊發呆,想着那裏的一間瓦屋,真的有一間屬於我嗎?可是,我要以什麼樣子,才能從容地走進去呢?

春天來了,油菜花黃橙橙地鋪滿三月的村莊。我就是在春天油菜花被細雨打濕的季節走進村莊的。那一天,我第一次聽到山樑上傳來的,只屬於村莊的歌謠,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山歌的調子,綿延不斷,在山巒間迴盪的聲音……

郎一聲來妹一聲

好比花線配花針

哥是花針上前走

妹是花線隨後跟

很多事情沒遇到的時候,似乎隔山隔水般遙遠,就像我現在面對的村莊,我也不曾想,有一天,我會那麼自如地進出。曾不止一次問先生,“那天你怎麼又來了?”先生突然就浪漫起來,指指天,笑而不答。

有些事,可能真的冥冥中自有天定吧,村莊註定是我生命裏永遠的牽念了,甚至比小時候長大的家,還要來的緊密。女人命定就是風中的一粒種子,被風吹到那裏,就無可選擇地紮根在哪裏,根鬚越緊密,越牢固,越預示着枝繁葉茂。女人真的像一顆樹呢,而村莊何嘗不是一顆有着大大樹冠的樹呢。

一路走着,一路看着村莊的'樣子。村莊依然在靜默裏,安靜地看我們走過一道道溝坎,老楸樹筆挺地站在村莊的前後,新綠還沒有冒出,我的村莊在樹幹間,顯得那麼凝重而又安然。是的,村莊是不屑喧器與吵鬧的,若真的喧器起來,那就是老牛與狗的叫聲一起宣揚了,那時候的村莊,瓦屋都透着藍盈盈的亮光。現在,狗的叫聲還很稀落,老牛似乎還在冬眠,村莊在高原霧氣籠罩的濕氣裏,還在沉澱,或者在等一場吹過的風,傾盆而下的雨吧。

(三)

那塊我曾經耕作過的土地已經荒蕪,好些自己長成的小樹有碗口粗了,茅草深深,吊墜着晶亮的冰凌。“我在這裏種過一季玉米。”我蹦跳着指給同來的族人看,“等玉米成熟的時候,我們還未及回來,鄉鄰們已經幫我們收好,放在老屋的閣樓上了。”我的聲音有點高亢,好像回到初為人妻的那些年。我知道,這樣的幫襯,全是因為我叫先生的這個男人,這個村莊第一個考上學校,走出大山的人。

那是我走進村莊的第三年,因為公公去世,我的家,在婆婆的主持下分得幾畝地,我興奮地在鄉人們的幫助下種上玉米,施肥的時候,他們和我們一起施,好像並沒有怎麼艱難,玉米就成熟了。村莊通常就是以這樣的方式,把坎上坎下的人家串聯起來。

“種的時候不難,難的是收成的時候,太陽毒辣,玉米葉咬人,還有刺手的毛毛蟲,還要爬坡上坎人力揹回家。”

“嫂。”小叔搶過話頭,“當初分家做手腳沒?成片的土地都分你家了。”

“它們遠啊,來回一趟,翻溝越嶺的,要一個多小時,不是想着你在家,留近處給你好管理嗎。”

小叔大我一歲,常常調侃説,“你還沒我大。”現在也已經住在城裏。他的土地因為近,前幾年還被留守在家的鄉鄰耕種,這幾年,政府實行小城鎮規劃,鄉人們外出的外出,搬遷的搬遷,村莊已經有點空落,大片土地要麼荒蕪,要麼種上杉林。小叔在家那幾年,已經把邊角的地塊種上楸樹,現在已經有成林的樣子。我家種過玉米的第二年、第三年也買來樹苗種過,因為地遠,又無人搭理,幾年都沒種活,倒是零星亂長的,不值錢的酸辣椒樹,大有成林成片的趨勢,只是不知道地界還在原來的地方沒有。

年前,趁着天氣晴好,先生就説要帶孩子來看看,怕時間久了,生疏了,連自家土地在哪裏都不知道。其實,大山裏的土地並不值錢,送人耕種都沒人要。先生惦記着的,是對長大的家的眷戀,和遠古傳承下來對根的守護。我不在這裏長大,可我的惦記常常比先生更甚,種玉米的時候,是我主動去的,種樹是我提議的,還想着如果可以,願意回到村莊住上三五年,等樹成林了,不用人看護了,再回去。這是怎樣的情節呢?好像根深蒂固的很,從踏進村莊的那一刻起,潛意識裏似乎就有守護的意識。想起那些畫地為界的母狼,我是不是也在以一種方式,宣誓着自己作為村莊主人的姿勢呢。是的,毫無疑問,我是那麼想把自己的血,流成村莊的顏色。

(四)

老屋因為久沒人居住,已經老朽,大有搖搖欲墜垮塌之勢。先生説,賣了吧,早晚要垮,大梁都見蟲洞了。我説,還是保留着吧,是根的象徵呢,每年回來看看的時候,村莊裏還有一座老屋,就還有家,我們就還屬於這座村莊。先生依了我,沒有拆掉老屋。

老屋後那顆看着我走進村莊的老楸樹,已經可以改做兩個棺木了,有人出幾千塊錢,我還是捨不得賣掉。老屋已經空落,唯有它粗壯地挺立在老屋的後面,像一尊家神,看守着我的村莊。老屋的後面是俯視着村莊的大山,山上安居着仙人的墳塋,每年,我都會隨先生回家兩次,一次大年上燈,一次清明掃墓。

“我家這邊已經誇了。”小叔指着已經坍塌廂房的一側説,“嫂,你結婚的時候,還是住在我的房子裏。”

小叔結婚早,孩子也大我的孩子幾歲。看着已經不成樣子的老屋,真的不知道祖輩們是怎樣在這裏繁衍生息的。現在,我可以説,我是村莊的一份子,但是不可否認,我依然僅僅只是村莊的一個過客。

記得結婚那天,小叔五歲的兒子,在新房裏不停地唱着祈福歌,我已經不記得歌詞,只記得每唱完一首,鄉人們就衝他喊,“快去找新伯孃要糖。”然後,一幫拖着鼻涕的孩子蜂擁進來,伸出佈滿灰泥的小手。這時候,一些長輩也趁着熱鬧,尋要新人的東西。我不會刺繡,更不會做鞋墊,作為村莊的新媳婦,母親為我準備的,是商店裏買來的花手帕。那一晚,我在竹條編製成牆的,透着光的新房裏,第一次在我的村莊裏過夜,我聽見篝火旁,最小的姑姐説,“新春,以後你家孩子是最小的了。”

第二天,按照村莊的習俗,新媳婦要認親,要繫上圍裙做事。為了表明新媳婦的懂事和賢惠,先生帶着我,在鄉人們圍成的桌旁,遞煙敬酒,告訴我稱呼。我三奶奶,二大姑,大伯孃地一一跟着先生叫完一圈,似乎也走完作為女兒家的身份。那一刻,我儼然已經是村莊的女人。此後的很多年,我就像現在這樣子,一次次跟隨先生回到村莊,樂此不疲。而鄉人們看見我們,老遠就會在地裏或家門口,聲音悠長地喊,“新春爺……大娘……上家裏坐……” 開始的時候還很別留,也悄悄竊喜着只會傻笑,不知道怎麼迴應。是呢,怎麼就成人家大娘了呢。現在,不要説大娘,連奶奶輩已經聽得順溜了。

而跟隨先生回到村莊,一直都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不用我應酬什麼,就跟着他東家吃午飯,西家吃夜飯了,那種感覺竟像小媳婦回鄉省親。很多年,我都在這種單純的自豪裏滿足着,沒有任何目的,不自豪着有車,不自豪着有錢有地位,僅僅自豪着,一個小小的教書匠,被自己的鄉鄰們喜愛着、尊敬着,並被教導説,“看人家新春爺,沒得説的。”

這個時候,我又忍不住打量這個不算英俊,卻高大結實的男人,這個做事有條不紊,常常以家長般嚴肅的目光,訓誡我不要多嘴多舌的男人。而我,竟然不知不覺間,有了一點點村莊的樣子,不温不火地緘默着,也享受着靜默裏,長不大的孩子般單純的快樂。我知道,村莊的顏色正一點點融進血裏。

(五)

現在,村莊似乎正在一點點消退,就像努力要站穩,最終卻正在慢慢垮塌的老屋。不能想象,有一天,當村莊裏不在有老屋的時候,我們回來祭奠什麼?紙錢在祖輩們的墳塋上,融化草尖上的冰凌,一頁頁化為灰燼的祈願,在村莊黛青色的瓦屋上盤旋、飄飛…… 然而,未來終究要取代過去,村莊也終究要在不斷變新中求存。那時,村莊的顏色,也許不再是我咀嚼不厭,一直想融入進去的,瓦片黛青色的樣子了。但是,傳承永遠在根深蒂固的土地裏。

憶起婆母去世那時,把用手絹包好的幾百塊錢遞給我時,我並不瞭解其中的含義,想把那一塊有點污跡的方格手帕扔掉,大伯孃説,別仍,那是老人留給你家的衣祿,收好了。

衣祿就是吃飯穿衣,那一刻,方才感知,那一方薄薄的手帕,那麼沉重。我的村莊,就是以這樣簡單直白的方式,一代代傳承生命的煙火,這恐怕就是村莊永遠不會消亡的衣缽吧。每一個走近村莊的媳婦,在踏進村莊的那一刻,這種傳承就開始生生不息。

我是願意以這樣的方式守護我的村莊的,如祖母守護村莊裏的寸土,如母親守護基地家的紅磚房子,直到把村莊守護成安靜的樣子。當春天的風,從山的埡口吹來的時候,我的村莊又會像以前那樣,黃橙橙一片脆嫩的花海。那時村莊的山樑上,又會響起村莊經久不絕的山歌:

金竹林裏打背篼

背篼好打口難收

跟哥沒有真實話

跟去跟來妹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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