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排的散文隨筆

堂很喜歡聽她唱歌，大概更多地，是喜歡看她唱歌。堂很榮幸受到了她的邀請，參加了她演唱的彩排。

會場不大，燈光也只有一束白白的聚光直直地照在舞台上。燈光區域裏一片虛茫茫的白色，漂浮着些許塵埃光絮，彷彿一個獨立的宇宙空間。堂呆呆地看着舞台，沉默着等待她的出場。

一個鋼琴琴鍵敲下的音在空氣中輕彈了一下，清脆緩和的音符隨之從黑暗中緩緩飛翔出來。堂直起身，默然享受起了音符在耳朵裏遊蕩的感覺，可又一瞬間疑惑起來，這裏如今是悄悄被琴聲帶入的夢境?還是自己悄悄入夢後聽到的琴聲呢?音樂真是温柔親和到不容任何抵抗的侵蝕者。

在第一個小節鋼琴演奏結束後時，隨着低音鍵的彈起，音還沒完全收住，鋼琴手的手指又一一接連落下，由低到高，像月下的泉水叮叮咚咚地流動。堂甚至隱約看見了在舞台上一旁的黑暗裏鋼琴手小心翼翼將拱起的背按下，就像是把全身的力量都注入手指，再按在琴鍵上。堂着實也感受到了那股力量，所以那些音符入耳雖輕柔，但後味醇厚悠長。堂想，琴手此時也許還是閉着眼，抿着嘴的，於是堂也閉上了眼，抿着嘴。

鋼琴手的手指滑到了高音區的琴鍵上，音符的交織愈加複雜起來，高低錯落的音符使曲調深情而婉轉。突然，一個女聲像海鳥扶着海浪那樣依着音符從海平線上升了起來，觀眾席裏只有堂一個觀眾，但堂感到觀眾席裏所有人都眼前一亮，堂隨即將身子前傾，期待着女聲源頭的露面。

“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堂立即想到了這麼一句唐詩，“但她不會需要千呼萬喚才出來吧，那簡直太折磨人了。”堂突然自言自語起來，眼睛卻一直盯着舞台上那束聚光燈。

她也許是唱了兩句作為引入，接着，在她下一句低沉的嗓音中，她從容優雅地踏進了燈束包圍的白光區域裏。原來她一直站在聚光燈的背面!堂驚訝地微微張開嘴，想着這真是一出美妙的小把戲。

聚光燈下的她，像天國裏的陽光照耀下的天使。她的黑髮無比順滑光亮，她的五官被光削刻得立體而精緻，她一身白色的連衣裙上有閃閃如星的亮片，如夜空中的繁星，忽閃忽閃地使一切都夢幻起來。

她閉着眼，將關於語言的音樂輕輕吐出口，那些吐詞吐字巧妙地依附在音符上，漸漸融為一體。堂最喜歡看的，最期待的就是這裏，是她唱起音樂時變幻的肢體動作，這些動作不是整體的誇大的舞蹈或搖擺，而只是最關鍵的張合變化的脣齒。

堂特別欣賞她的歌聲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她把歌詞裏的元音發得十分飽滿。飽滿圓潤的元音發音與鋼琴奏出的音符像牛奶和咖啡恰到好處地混合。儘管她總是在唱堂不曾瞭解過的語言，但堂卻能在這些語言裏想象到許多美麗偉大的畫面。

今天這首歌曲，句子結尾都是如泣如訴的嗚然之聲，堂的心裏漸漸被牽扯起一絲悲傷。堂慢慢把自己的身子放回座席裏，背也稍微塌了一些下去。堂看着她，在每一句歌詞的演繹裏，她都要將微張的嘴緩緩合上，把高音轉入低音，合上之時，下巴微微顫抖着，合上之後，兩片脣輕輕貼合，卻留有一絲縫隙，從那縫隙裏遺留出來的歌聲，輕如鳥羽，婉若煙絲，伴着她輕輕搖擺的頭，遊曳着淡淡消逝在堂的耳邊。

堂輕輕歎了一口氣，想把胸中的悲切吐出來。

她卻沒有給予堂太多緩和的時間。她稍稍偏過頭，在睜開眼之前就開了口，隨即清麗嘹亮的高音像突然湧起的波浪推向天空。

堂的心似乎也被帶到了高空，一瞰洶湧的海面，盪漾的浮世。堂同時把注意力放到了她的胸口。她今天穿的白裙，胸口是一片朦朧的.薄紗，隱約顯出形狀。高音中，她的胸腔也隨之抬高，隨後，又緩緩落下，在她獨有的技巧中，高上天空的音符似是一片悄悄落下的秋葉，踩着節奏舞動，小心翼翼地下沉着，在碰觸到地面之前就消失了，留下空靈的迴響和軌跡，而那胸腔也是如此一點點落下。

堂看着那層薄紗裏的陰影，似是愛上了那種起伏，但這種戀慕是絕不能與別人分享的，甚至不能與她直説，儘管堂抱有的是那麼純淨的喜愛之感。堂對於無法當面稱讚她這一點感到十分可惜，畢竟堂認為這一點起伏是最核心的。堂一直看着那神祕的胸口，彷彿可以看透，看到那飽滿的胸腔中包藴的氣息和顫抖的心跳，像一片遠古的海洋，令人聯想到偉大的生命之源。

堂此時感到胸口一痛，彷彿那片巨大的海洋淹沒了自己，為了緩釋堂胸口的沉悶，堂的身子急急地顫動了些許，眼裏隨即湧滿了淚水。

堂縮了縮身子，任她的歌聲包裹着自己，像還在媽媽子宮裏的最初的生命一樣，聆聽着這個世界。而偌大的觀眾席裏，堂縮在那裏，就像無數星中的其中一顆潛在宇宙，堂這顆小小的星，體內所有湧動着的感情，又有誰會去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