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以這樣老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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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説河南人戀家,不論外面再好,心中所念念不忘的,仍是故鄉的那個破家。

怎麼可以這樣老散文

每次我探家回去,母親總不忘嘮叨幾句,説:“城裏有啥好,不管幹啥都要錢,掙點兒錢全都轉手給了別人,不如趁早把房子賣了,回到咱鎮上,守着我和你爸比什麼都強!老輩兒人常説,金窩銀窩不如自己家的狗窩!”

我聽了母親的話,知是她心疼我,又不好再駁她什麼,只是嘻笑着回道:“在外面久了,回到鎮裏已經啥都不習慣了,再説我都這個年齡了,回來能幹點兒啥,一切還都得從零開始。況且城市的教育條件要比咱鎮裏好得多,您希望我過得好,可我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能過得更好。他已經在城裏過慣了,回來上個廁所都嫌髒,為此連飯都儘量少吃,我總不能硬生生把他弄回來吧!”母親聽了,只得歎口氣,説:“唉……當年真不該讓你參軍去,誰會想到你一去就再也不回來了呢!”説完,愁雲掛了一臉。

這樣的對話,每次回去,母親都會和我上演一遍。我知道,父母老了,她是想讓我能守在他們身邊。可我兒子卻並不喜歡回我口中的那個“老家”,打小他就隨我們在城市裏生活,腦子裏並沒有什麼故鄉的概念。不論誰啥時候問起他,他都説自己是銀川人,我雖給他糾正過多次,可他並不太認同,只説那是爺爺奶奶家。

在他的印象裏,回老家就是:下了火車坐大巴,下了大巴坐中巴坐完中巴坐三輪,一路要折騰着倒好幾次車才能到家。這樣的一種境況,對於尚是孩子的他來説,自然是不會喜歡的,況且他又沒有在小鎮生活的經歷,自然也就對“老家”沒什麼認同感,不以之為家也就再所難免了。

但不論他認不認同那個我口中的“老家”,卻是必須跟我們回去的。為減少小傢伙兒對於來回倒車的“恐懼”感,大前年那次回家探望父母,從省城坐大巴到市裏後,我們便選擇了打出租車回家,為的便是少倒一次車。

坐上車講好目的地,司機師傅便駕車沿新修的禹神公路疾馳。而在火車上為了照顧他孃兒倆,一天一夜基本未曾閤眼的我,疲乏和睏倦此時如山般壓了過來,頭剛一靠着座椅的後背兒,眼皮兒便再也抬不起來。直到車入了鎮區,妻方叫醒酣睡的我,説:“馬上就要到街口了,路上我已經給爸打了電話,讓他騎車下來接我們!”

聽完妻的話,我直怪她多嘴。我們已有兩年多沒回家了,這次本打算要給父母一個意外驚喜的,卻讓她一個電話徹底給攪了。這樣方思想着,車卻已經到了街口。透過車窗,遠遠我便看到了父親清瘦的身形,他焦急地抽着紙煙,不時朝街口來車的方向張望着。因為清瘦,他張望的時候,便顯得脖子瘦且細長。我趕忙給司機指明停車的位置,按上車時就已商量好的價格付了車費,只待車一停穩就立刻下車,不想再有一絲絲耽擱,也好讓早已望眼欲穿的父親少一秒的期盼。

車平穩地在父親跟前停下,我從副駕駛位置下來,還未及拎着行李從車頭繞到父親跟前,兒子卻早已經就近從左側車門下去,被父親抱到了摩托車後座上,直催他爺爺快點騎車回去找奶奶。和父親寒喧兩句後,我讓他騎車先回去給母親報個平安,我和妻沿老街慢慢走着往家回,順便也看看老街的舊景和變化。

父親騎車載着兒子走了,背影愈發清瘦得厲害。方才我和父親説話時,竟猛然發現,父親的兩腮凹陷得厲害,説話的聲音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洪亮有力,嘴裏的牙也沒剩了幾顆,像極了當年的我爺。那一刻,我有些驚詫,驚詫這才幾年的光景,父親怎麼就變得如此地老。在我的腦海裏,父親一直是極硬朗的。也恰是覺得父母尚健朗,這幾年我便一直在異域的城市裏奔波勞碌,因了這樣或是那樣的原由,沒有回來探望父母。誰知時光竟這樣催人老,僅是兩年多沒見父親,他怎麼就變得這樣老:腮陷了,牙掉了,就連説話嘴都開始跑風了。

父親和他騎着的摩托車,隨着排氣筒發出的“突突”聲越來越小,他們也越來越遠,直到變成遠處一個模糊的小黑點兒。

我和妻並排在老街上走着,她是疲憊,我是感歎。感歎老街的房越來越舊,路越來越爛。偶爾,路上遇見三兩曾識得面的舊人,也都變成了不敢相認的蒼老面容。我的心情便愈發地沉重了。

走着,我問妻:“你剛看見沒?爸的牙幾乎都掉光了,連説話的聲音都開始有些含渾了。”妻回我道:“咱們都快四十了,你沒算算爸媽今年該多大了,咋可能不老!再説,小鎮的條件又比不得城市,他們下了一輩子力,現在都小七十的人了,咋可能像城裏那些拿退休工資的老年人那麼硬朗和活得滋潤,老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説完,便是一聲輕歎。

回到家,母親正張羅着燒火做飯。燒的是柴,灶冒着黑煙,風向稍逆時,那煙就迷了她的眼。而她那原本我記憶中濃黑的頭髮,也變得灰白斑駁。見我們到了院門前,急在圍腰上擦兩下手,想小跑過來接我手中的行李,一如我從軍初次探家迎我時那般急切,可她的腳步卻再沒有了當年的.那般輕快,邁出的步子明顯吃力了許多。

放下行李,父親已經打來了洗臉水,母親則張羅着盛飯。從他們蒼老的臉上,我看到那皺紋的溝壑裏早已被喜悦堆滿。這樣的喜悦,於他們來説,來得太少,也太過突然。

媽看着滿院子追着雞、鴨玩的兒子,直説出落得像大小夥子了,爸卻盯着我左看右看,硬説有一百六十斤重的我黑了瘦了。妻嘴一撇,説:“爸,你就光偏你兒子吧,也不看看你兒子的腰,都二尺六了你還説瘦。”爸臉上被笑意爬滿,直説:“男人就得胖點兒好!胖點兒了顯得福態,不像以前都乾瘦乾瘦的。”説完,點上一支煙,把自己籠在青灰色的煙霧裏,很是滿足地看我把黃燦燦的玉米糝糊糊喝得“呼嚕、呼嚕”山響。

吃完飯,兒子繼續在外面找雞、鴨、狗們玩去了,妻陪着母親在聊天,而睏倦的我則進了裏屋倒頭便睡,直睡到下午三四點。醒來,躺在牀上,回想父母以前的樣子,卻怎麼都不敢相信,一轉眼他們就變得這樣老。回來前,我本還計劃着某日去誰家串門,哪天又該去找某某舊友和同學玩,把回來的每一天日程都排得滿滿。可現在,看到父母蒼老的樣子後,我決定儘量不再出去了,減少不必要的走動,儘可能多地陪在父母身邊。

以前我每次探家回來,就是成天出去四處亂竄,全然沒顧過父母的感覺,都是隻在要走的前一晚,才能陪父母坐下來好好聊會兒天。那時候,我總以為:還有明天,還有下次,還有來年。可現在呢,僅是兩年多時間,父母便老得如此之快,快得我都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回來之前,我還在回想父母當初抱着小妹送我去當兵的情形。那時候,父親一天還能上西山拉兩大拖拉機瓷土,一頓能吃兩大碗麪。拉土走到半路上想我了,就停下車來,到路邊找公用電話花幾塊錢給我打個電話,為的就只是聽聽我的聲音,知道我是否安好。現如今,他卻連牙都沒剩了幾顆,只能吃些煮得軟爛的飯。

歸家的時間總是有限,數着日子過,那時間就快得如眨眼。

又到了該回程前的夜晚,母親除了往包裏塞她準備的各樣食物,就是叮囑我們把孩子照顧好,讓我們不要掛念他們,閒了給家打個電話就行,沒必要幾千里路來回折騰着花冤枉錢。而父親,依舊是抽他的煙。煙頭明滅,照着他那欲言又止的臉。只在臨了説一句:“我也覺得銀川那地方不錯,好好幹,把家和孩子照顧好。天不早了,你們也都早點兒睡吧,明天還得早早起來趕車呢。”

而那一夜,我分明聽到外間屋裏父母都在牀上輾轉。

早上,五點,母親隔門叫我起牀。我叫醒妻兒起來,到了灶間,洗臉的水母親已經燒好,桌上是三個熱氣騰騰的碗,裏面卧着幾個荷包蛋。

父母送我們去橋頭坐車,車沒來時,父親搶着提行李,母親扯着小孫子的手,各樣叮囑不止。而車到跟前,我們才一上車,母親那被柴煙燻得早已不再明亮的眼,卻已是淚花閃閃。

汽車的大喇叭一聲長鳴,車便開動了,像是要撕碎黎明前夜的黑暗。那一聲長鳴後,車便把故鄉拋在身後,父母在橋頭也逐漸就成了黑色模糊的點。那一刻,我才深深地懂得了什麼是離別。也是在那一刻,我告訴自己:不管以後再忙,每年説啥也要回來看看父母,他們老得太快,我怕回來遲了,記不住他們慢慢變老的容顏!

而就在寫這篇文的前一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又回家了。

進了院子,我喊爸,沒人應我,我喊媽,沒人理我。我四處找啊找啊,希望找到爸媽,可他們都不在。我只看到了幾堵倒塌了的舊屋石牆,那石頭裏壓着破席、木棒,牆角結着蜘蛛網。

我哭喊着找啊找啊,頭上掛了許多蜘蛛網,卻什麼也找不到。我就這樣一間間找,希望在那已經倒塌了的石牆破院中,找到有人生活着的痕跡,哪怕僅僅是一處剛燃過卻已經熄了的木炭也好,可連這個都沒有找到。一切都是許久許久都沒有人生活的樣子。

我傷心地坐在院門口的石頭上哭。哭着哭着,再睜開眼,卻看到了父母坐在我身旁,他們還是四十多歲時的模樣,父親還那樣年輕,母親是烏黑的齊耳短髮。他們倆摸着我的頭説:“孩兒啊,你回來了,哭啥呢,我和你爸不是在家呢!”

夢醒了,五點二十三分,眼窩中蓄着的淚,離離落落打在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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