麪坊經典散文

來源:文萃谷 2.29W

將麥子磨成粉,用一種特製的篩子除去麥麩,然後,在麪粉上灑上點水,使麪粉濕潤,放在一個機器裏壓制成麪皮。麪皮光滑潔淨,有如綢緞。再將麪皮放入切面機中,隨着綢緞的移動,麪條就發蘇般源源不斷地從機器口招搖而出。等在那裏的一個人,彷彿一個接生婆。用一根細竹竿將新生的麪條攔腰一挑,掐斷,像掐斷臍帶一樣。將挑着麪條的竹竿,放在架子上晾曬。最後,將晾曬乾的麪條,放在一個大案板上,用一塊光滑的木板壓緊,用刀沿木板邊沿“卡擦”用力切下。切下的麪條,約一尺左右,放在鋪有報紙的托盤上稱量,以兩斤為單位,裹緊報紙,漿上漿糊。麪條論把不論斤。這一過程,説起來簡單,真正做起來,卻十分複雜。

麪坊經典散文

物以稀為貴。在老家,麪條和豬肉、大米一樣,相當長時期,都屬於珍貴的東西。而且,請客送禮,無麪條不成禮儀。拜年時,兩把麪條,一斤酒,一斤糖,只能增,不能減,成為定例。比如拜丈人,還有加上一隻豬蹄。如果是得了小孩,通知親戚族裏,還要在麪條上貼上一圈紅紙。

有客人到家,一般情況下,就是煮一碗麪條招待。如果在碗底墊上肉臊,再在碗口卧上一兩隻荷包蛋,被招待者就是享受貴客的待遇了。

麥子是主糧,國家有任務,要上交。遇到好年成,一年上頭,分到每個人頭上的也不過三四十斤,只夠加工成十來把麪條的。

老家那地方,方圓十幾裏,就一個麪坊,修在一個小河邊。一年四季,加工麪條的人來來往往,十分熱鬧,像個集市。有時,遇到天氣不好,即使交了麥子,也要等上一段時間才能拿到麪條。

加工麪條,由麪坊裏的人收麥子,然後按麥子的成色進行折扣。往往一斤麥子只能換六七兩面條,還要交加工費。

麪坊離我家大約六七裏地。小時候,我喜歡跟着母親到麪坊加工麪條。除了饞,由麥子加工成麪條的過程,使我入迷。

麪坊上面,有一個攔水壩。一條溝渠,將河水引到麪坊。被溝渠限制的河水,似乎很不滿,咆哮着一路衝向體型巨大的水車,發泄着。水車卻像一個慈祥的老人,一點也不惱,只是慢吞吞地轉動起來。飛濺的水花,有如珠落玉散。陽光明麗的時候,還會幻化成美麗的彩虹。

水車上,有一個輪子,用皮帶連接到一盤特大的石磨上。水車轉動,石磨也就跟着緩慢地轉動,麪粉就源源不斷地從磨沿斜斜地飛灑,再落到一個特製的面篩裏。兩個人搖動面篩,麪粉就和麥麩隔離開來。

河水推動水車轉動,帶動磨子轉動和做麪條的機械運動,我覺得很神奇,十分好奇。我常常盯着這些東西,目不轉睛。喜歡轉動,可能是天性使然。對於一切能轉動的東西,我都很着迷。車輪滾動,我喜歡;磨子轉動,我喜歡。即使是一隻鐵環,也因為它能轉動使我玩得不亦樂乎。

麪坊裏的師傅,似乎不大喜歡小孩子。小孩一靠近這些機械,他們就會如臨大敵,大聲呵斥。即使是我,也不例外。因此,我只能遠遠地看,遠遠地琢磨。我很不甘心。

我曾向我認為很有學問的金先生討教,沒想到金先生卻對我認為很重要的問題嗤之以鼻,敷衍塞責,讓我大失所望。我猜想,或許,金先生也不懂。於是,我覺得愈發有弄清楚這東西的必要。

放牛閒暇時,我獨個兒在水溝邊築壩,開渠,做水車。用茅草做水車,容易轉動,但材質太輕,帶不轉其它東西。用竹子做水車,水的流量要大,落差要高。但我始終也沒有製造出讓水車帶動的機械,成為一個永遠的`遺憾。

麪坊的攔水壩,形成一個自然的潭。我喜愛水,親近水,也像出自天性。我喜歡河水的沉靜,奔湧。河水的淙淙潺潺,喧譁吼叫,是我最悦耳的音樂。我知道河水流進了大海,河水為什麼要流進大海,大海有多遠,大海是個什麼樣子,大海的裏的水又流到了什麼地方,這些問題既讓我好奇,卻又總是弄不明白,使我煩惱。

我喜歡坐在攔水壩邊靜靜地欣賞譚水裏的天光雲影,看它們在碧水裏幻化出奇異的美麗。潭裏有不少的魚,有的魚,一羣一羣,很安分。有的魚鼓着眼睛,一眨不眨,像再思考什麼高深的問題。忽然,像是問題想通了,興高采烈地遊開去。然後,又陷入沉思。有的魚,像那種一刻也閒不住愛出風頭的人,總是要鬧出點動靜,引起別人的注意。“撲喇”一聲,高高地躍出水面,來個三百六十度的大轉彎,再“撲喇”一聲潛入水底。水面蕩起一層層漣漪,像經久不息的掌聲。有一種團魚,最可愛,像在和誰捉迷藏。從水底輕飄飄地浮出,伸長脖子得意地四處觀望,然後又緩緩地落入水底,深深地藏起來。我小小的心,每每也如這潭一樣沉靜而豐富。“山光悦鳥性,潭影空人心”,多年後,讀到這句詩,麪坊、攔水壩、水潭、水車,自然而然地從記憶裏蹦出來,覺得是那樣的親切,那樣的美好。

幾十年眨眼間就過去了,再回到老家,小河依然,還是美得那樣讓人心碎,但麪坊似乎從來就不存出現過,輕輕搖曳的水潭,緩慢轉動的水車,石磨,由麥子神奇地變成麪條,似乎只是我的一種幻覺。葳蕤的樹木,荒蕪的田園,消失的人家,眼前的景象,讓我驚訝得説不出話來。

這還是我的老家嗎?我的老家不是這個樣子的。但我無法否認,這就是我魂牽夢縈的老家。我知道,像我一樣,老家的人能走出去的都走出去了,務工或者移居他鄉。這是時代使然,是老家人的一種思想蜕變,是一種劃時代的革命,是一種無與倫比的進步。就像眼前的河水,不停地奔流,只是為了融入更大的河流,奔向更為廣闊的大海。

將麥子磨成麪粉,再壓成麪皮,做成麪條,這樣的時代真的一去不復返了。麪坊,和許多消失的事物一樣,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算是功成身退。但作為一個時代的象徵,我希望它永遠存活在人們的記憶裏:有那麼些年,艱辛卻快樂,有着小小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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