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散文第一次擁抱

他，終於還是走了。

回首前塵，恍然如一夢。她喃喃念着曾經寫與他的那詞，“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淚眼盈盈，依稀初遇時——

堂下，他淡然自若，輕手一扶瑤琴，便博得滿堂稱讚，唯獨她不以為然，揚眉輕瞥，不動聲色地窺望。簾後，素裙潔裾，影影綽綽，令他不禁欣喜毅然。才華耀目的他，決意借這把綠綺琴將對她的愛意娓娓敍來——

“鳳兮鳳兮歸故鄉，遊遨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豔淑女在蘭堂，室邇人遐毒我腸。”

他一曲《鳳求凰》訴盡衷腸，她桃花旖旎，鬢影釵光。

或許當時眉似遠山，面若芙蓉的她，還在春閨閣牀上痛歎皇孫薄命。可上蒼終究是偏愛於她的，毫不吝嗇地安排他們相愛，給她應有的青春。

“寧願當壚賣酒，也要陪君天涯”，這雖非什麼豪言壯語，不過其真意也足以打動相如了吧。世間任你哪個再堅毅的男子，也總有柔腸似水的一面，更何況他這個不折不扣的文人？不是不懂憐香惜玉，只因為自己口訥罷了。你看，那晚他擁她入懷，用自己的體温來温暖她，這一次擁抱，她拋卻榮華富貴而選擇了清貧的`他，無論在當時還是現在看來，他都是何等幸福！有妻如此，夫復何求？相如啊，你當好好珍惜眼前這女子！

後來，武帝即位，相如再次呈上他那篇字字珠璣的《上林賦》，好大喜功的漢武帝，果真拜他為郎官。他一時春風得意，風流無兩。遠在家鄉的文君聞此消息，自然難掩欣慰，為他，也為自己。

“夫貴妻榮”這個詞，料誰想都會理所當然。可功名得意之後，他卻負了她，他要納妾！“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一封寥寥十三字的家書，讀的她心寒意冷，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文君也是極有才的一個女子，你不是羞於説“億（憶）”嗎？我偏要“噫”，噫也不是那個“憶”！她隨即給他覆信；“一別之後 ，兩地相懸， 只説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 。七絃琴無心彈 ，八行書無可傳， 九連環從中折斷 ，十里長亭望眼欲穿 。百相思， 千繫念 ，萬般無奈把郎怨 。萬語千言説不完 ，百無聊賴十依欄 ，重九登高看孤雁 ，八月中秋月圓人不圓 ，七月半燒香秉燭問蒼天 ，六月伏天人人搖扇我心寒 。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陣陣冷雨澆花端 ，四月枇杷未黃我欲對鏡心意亂 。忽匆匆， 三月桃花隨水轉 ，飄零零 ，二月風箏線兒斷 。噫！ 郎啊郎， 巴不得下一世你為女來我為男！”

共患難而不能同富貴，她冷冷一笑。“皚如天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日溝頭水。 躞蹀御溝上，河水東西流。 悽悽復悽悽，嫁取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竹竿何裊裊，魚兒何擺擺。 男兒重義氣，何用錢刀為？”又附書：“春華競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聲代故！錦水有鴛，漢宮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於淫而不悟！”想似是氣猶未盡，提筆又補下兩行：“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她的心是温柔的，充滿着善，她並無過分奢求，不過是想和一個愛自己的人偕老終生。瞧，連這指責都心思意明。

他看後興許是內疚了吧，終於還是回來了。告老還鄉，他答應她從今以後再也不會離開她。

幸福，總是那麼不容易得到，卻極易容易失去。

那年，霜草萋萋，長空雁鳴，他溘然長逝。這一次換作是她擁她入懷，直哭歎人生易老。你走得雲淡風輕，我痛得肝腸寸斷。想起許多年以前，那第一次擁抱之時，你我山盟海誓，情意綿綿，我拋卻一生榮華追隨你，而今卻留我孑然一身......

痛心呼喚，悵然無聲。這次，她斷然不會再怪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