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女人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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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早晨,太陽以猛烈的、直射的光壓迫着這個城市,悶的人喘不過氣來,熱的狗趴在地上吐着舌頭呻吟,和梅一起到江邊買菜,回來的路上,梅指着一家“北方大饅頭”的店子説:“這家的饅頭還不錯,買回去嚐嚐。”聽從建議買了幾個兩口都能吃完一個的“大饅頭”,走到離店有十幾步的一棵樹下,有個女人攏到我身邊,用近乎耳語般的聲音説:“給我買個包子吧。”語氣不卑不亢,似乎她不是在乞討,而是和你打着商量,停住腳步,準備解開袋子給她兩個饅頭,卻有人在後面猛推我一把説:“別給她,她是個瘋子,快走!小心傷到你們。”推我的是個滿頭銀髮,手上和我們一樣拎着菜的老太太。

瘋女人散文

梅拉着我快步離開,我回頭看那女人,三十歲左右,中等個偏瘦,一絲不亂的短髮中分,兩鬢夾着髮卡,白淨的皮膚戴着眼鏡,乾淨的白襯衣,釦子扣的整整齊齊,包括領口和袖口也嚴嚴實實地扣着,黑色七分褲,湖藍色拖鞋,見我回頭看她,衝着我微笑,好像非常能理解剛才不給她饅頭似的,我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那之後,只要是去買菜,或早上,或傍晚,總能看到她,像守林人一般,站在饅頭店門口的梧桐樹下,眼睛望着買饅頭的人,無論誰走過,她都會説那句:給我買個包子吧。從夏天知了的大合唱到秋天的黃葉飄飄零零,很少看到有誰給她一個包子或者饅頭,她也不惱不怒,似乎只是出於禮貌,和人們打着招呼“你好”一樣簡單,依然整齊的衣衫、依然商量的口吻與善解人意的微笑,怎麼看也不像個瘋子。

有一天實在於心不忍,沒聽從老人們的勸言,買了一袋肉包遞給了她,她咧開嘴笑的孩子般,跟我點了點頭表示感謝急匆匆走了。吃過晚飯,到超市去購物,才六點鐘的光景,建七路上的夜市已經熱鬧繁忙了,商販們進行着激烈的競爭,叫賣聲、物質的碰撞聲、討價還價聲、一片混亂、嘈雜,一些人花錢,另一些人賺錢,卻同樣的興高采烈。

經過饅頭店,下意識地放慢腳步,店門緊閉,只有“北方大饅頭”五個大字,在若隱若現地眨着眼睛,彷彿嘲笑着污濁、骯髒又沉重的貌似繁華的都市,那棵樹下、那棵高大的梧桐樹下,那個瘋女人還站在那裏,好像從來不曾離開過,雕像一般,紋絲不動,四周喧鬧的'聲音似乎與她沒有任何的關係,只有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曾被淚水灼燙過的眼睛,凹陷無神卻閃爍些許悲憤,多麼深邃、令人難忘的目光!在她千瘡百孔的幕布後面,到底有着多少隱忍的故事?諸如被欺騙的感情、無可避免的災難、還是沒有回報的努力?

雙休日,和老公一起去菜市場,遠遠又看到瘋女人,就和他説這個女人看起來不像個瘋子,為什麼大家看到她就遠遠的避開呢?她在這裏乞討到底是為了誰呢?老公用手指戳戳我的額頭,就你的小腦瓜裏裝滿了十萬個為什麼,走!今天帶你去解開這個謎。於是買了兩袋肉包給她,這回高興的連謝意都沒來得及表示就跑了,我和老公緊緊地跟在後面,拐進了小巷,跟她進了樓棟背後對着小區院牆的門,形成了一個獨門獨户的,一樓幽暗的房子。

瘋女人住的整個小區都是單位的福利房,標準的一室一廳,客廳堆滿了還沒來得及賣出的廢品,潮濕的空氣裏有股陳腐的氣味,她一手舉着一袋包子高聲地對着正在埋頭清理廢品的男人喊:“包子!肉包子!”坐在輪椅上認真工作的男人抬起頭温和地説:“你怎麼這麼不聽話呢?跟你説了多少次不要找人家要東西啦。”

發現跟在女人身後的我們,輪椅上的男人詫異地問:“你們是?”“一個街坊的鄰居,我們才搬來不久。看您住在這裏也是我們武鋼的職工吧?”聽到大家都是一個單位的,男人和老公熱聊起來,“是的,唉,只是一年前騎摩托上班出了車禍雙腿沒啦。”説着男人拉了拉膝蓋以下空蕩蕩的褲腿。“那單位應該有補貼的啊?您怎麼還這麼辛苦撿廢品呢?”“有是有,不多啊,她又不能出去工作。“我插嘴問道:“怎麼不把她送到瘋人院呢?”男人歎口氣説:“不捨得呢,再説她也沒瘋到那種程度,進去了估計就會徹底瘋掉了。”我又接着問:“那她以前就是這樣的嗎?”“不是,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大學畢業在一個事業單位還是宣傳幹事,能寫會畫可聰明瞭,可在兒子出生以後,突然得了產後抑鬱症,半年後也治療好了,產假結束她去上班,崗位被領導的親戚給頂了,讓她下車間當一名普通的工人,結果比之前的抑鬱症更嚴重了,整天胡言亂語的絮叨着,再後來,我遇到車禍,在搶救室她以為我會死就更加變得不正常了,但是她不傷人的,還能幫我料理些家務,我們還有個四歲的兒子,現在辛苦點為他的將來盡點責任吧。”

在兩個男人閒聊的時候我進了旁邊的房間,乾淨的牀上坐着一小男孩,正用紅紅綠綠的塑料積木拼接各式的小房子,見到我一點也不陌生地衝我喊:“阿姨好。”大大的眼睛略露出早熟的憂鬱,瘋女人脱了鞋坐在牀邊,拍了拍她旁邊的位置示意我也坐下,只見她從袋子裏拿出還冒着熱氣的包子,揪下一小塊用嘴吹涼了,再餵給她的孩子吃,我的眼睛濕潤了,女人啊女人,總是會有一種複雜而奇怪的情感,無論是哪種女人,窮的富的、醜的美的、正常的和瘋了的、都有一種明顯的、平凡的、偉大而又相似的現象,那就是母愛。一個母親如果沒有母愛,就像一束光沒有熱量一樣難以想象,所以母親為了她的孩子所做的一切不可思議的舉動,都是合乎常理的。

又一個下着細雨的天氣,略感到絲絲寒意,秋天的雨,似乎比夏天更寂靜,偶爾一陣風吹過,把秋日裏那份涼意吹得更顯纏綿,秋風彷彿文火熬粥,慢慢細細地熬出了一些哀怨、離愁。買饅頭的時候順便打聽這些日子怎麼沒見到瘋女人來了,女老闆搖搖頭歎了口氣:“那真是個可憐的女人啊,上個星期他男人搖着殘疾車到江灘公園去揀飲料瓶,車剎失了靈掉進江裏淹死了,出人意料之外,她的瘋病卻突然好了,單位要把她的兒子送到福利院她死活不讓,説自己能拾破爛養大孩子,唉,可憐,太可憐了……”

還沒聽完女老闆一連串的可憐,我掉頭就往瘋女人家跑,大門依然開着,客廳已有堆成山的廢品,發出黴爛的味道,沒見到女人和孩子,我趕緊拐進房間,可是,進門的一剎那,我像被人點了死穴再也動彈不得,多麼可怕和令人驚訝的景象!房頂正中央的吊扇上有一根繩子吊着那個剛滿四歲的小男孩,痙攣的腦袋歪向肩頭,臉已浮腫,眼睛睜的大大的,我開始以為他還活着,衝進廚房拿了把菜刀跳上牀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割斷了繩子,可是,孩子已經僵硬了,我又跑到屋外大聲地呼救。突然,我的脖子被人用繩子勒住了,再也喊不出來,勒我的女人嘟囔着:“死吧,都死吧,死了就可以進天堂了!”我用雙手拼命地和來自後面的力量對抗,雙腳輪流不停地往後踢打,幸好鄰居們來的及時把我解救了下來,用繩子把瘋女人的雙手給綁了起來,110也來了,孩子確定已死了。後來,我和瘋女人都被帶進了警察局。再後來,瘋女人進了瘋人院再也出不來了。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這一年裏我比以往更加緊張地工作,也不再去那個菜場買菜,以便漸漸地驅走縈繞在我頭腦褶皺處的那具小小的屍體,他幽靈似的那雙固定不動的眼睛滿是恐懼和疑慮,不知讓我失眠了多少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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