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優美散文

來源:文萃谷 1.46W

因工作需要,近期多次深入田間地頭,走進泥檐瓦舍與拆遷户打交道。雖然這些工作苦累贓,但我樂此不疲。因為我本來自農村,因為這裏有各式各樣的老宅,也就是拆遷户所説的祖屋。

老宅優美散文

每次到訪我都會仔細尋覓着這些寫滿滄桑講述無聲故事的老宅。因為也許明天它們就只能在回憶裏相逢,此時此刻它們正在城市化的進程中消逝。

這些老宅形式不一,建造的材料各異。有石砌石雕的花屋(由石匠開鑿石磚石瓦建造而成),歷經滄桑仍不退去恢弘氣勢,訴説着祖輩曾今的輝煌與功名;有青磚青瓦的瓦房,雖已爬滿苔蘚卻穩如泰山,時光在牆壁上的留言依舊清晰可見;更多的是泥土築成的土坯房,在風雨長年累月的洗禮下越發的滄桑破敗。

拆遷户們都以家庭為單位靜靜站在老宅門前,似乎是在行注目禮,又像是在做無聲的告別。挖掘機、推土機在院子裏嚴陣以待,活像一支勁旅雄師,只待一聲令下就要踏平眼前的一切。拆遷辦按事先商量好的價格將補償款發給户主,左手接過沉甸甸的鈔票、支票或者存摺,右手在確認欄裏簽字畫押。與此同時,那些銅頭鐵臂的怪物怒吼着吐着黑煙衝上前去-——傳統文化在與現代文明的交鋒中顯得不堪一擊,瞬間轟然倒塌。拆遷户們嘴巴微張,眼神呆滯一動不動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不知是時間瞬間靜止,還是被老屋倒下的巨響驚呆了,又或者是想到了其他別的東西。承載着祖祖輩輩的痕跡和氣息的老屋此時此刻化作手中的一摞嶄新的鈔票,手裏沉甸甸,心裏卻空落落。開山鑿石,挖土燒磚,伐木做樑,建造經歷過多少日日夜夜,甚至世世代代才能慢慢完善,毀滅卻在一瞬間。從老宅倒下化作漫天煙塵隨風飄散的那一刻起,老家成為一種回憶或者傳説。隨風飄散的哪隻是老屋,還有承載着的世世代代記憶的載體,這些都一同化作無盡的歎息。

屋已拆,家已毀,一家之主手中的鈔票是唯一的安慰和寄託。一家人如何分配手中這筆沉甸甸的補償款是當務之急。有的家庭因意見不一致當場爭的面紅耳赤,有人因分配不均而拖着一家人到居委會調停、到銀行大吵大鬧,更有甚者父子兄弟反目成仇。

當我第二次經過這個村落時,當初的田園風光已不復存在,憑藉這裏優越的環境和交通樞紐的位置,不久之後這裏將會建成為高檔辦公樓和繁華商業區。不過此時眼前還是一片揚塵漫天、瓦礫遍地的廢墟。而就在這片廢墟不遠處有一座臨時搭建的小木屋。上前詢問時看到了一位老母親,簡單的交流之後得知老者已年過80,祖宅就在前不久拆除,拆遷款都分給了三個兒子。三個兒子本着“良禽擇木而棲”的英明智慧都在城區各自買房安家。自己已年邁,不會用燃氣灶,不會使用家用電器,行動又不方便。只好在此獨自面對融不進的新家,回不去的老家,或許對於她而言家早已不復存在。於是年邁的老母親只能在這十幾平米的簡易小屋裏棲身。

午後的風從遠處吹來,從小屋牆上的破洞裏乘虛而入,風慫恿着柴火灶裏的炊煙在屋裏肆虐,老母親坐在小凳上俯身往灶膛裏添柴,一邊咳嗽一邊用皸裂的左手抹去粗糙的老臉上從眼角爬出的淚水,此刻我終於明白什麼叫老淚從橫。

同行的同事看到眼前的一幕幕不禁問老母親:“現在天兒這麼冷,晚上睡得熱乎嗎?你以後要怎麼生活呀?”

老母親用髒兮兮的衣袖擦拭着眼角,然後不緊不慢的説:“我嘛,沒有女兒,沒人掛念,造孽嘛!”

我説:“你沒有女兒,但是你有三個兒子呀?養兒防老,天經地義的呀!況且你連最後的一點家底——祖宅都賣了把錢給他們了呀?”

老母親説:“別提祖宅了,房子在的時候還是一家人,娃兒們隔三差五還回來聚聚,一起吃個飯,拉拉家常,現在房子沒了,家就沒了,人也散了,現在就只剩下我這個禍害,死不了又活不好。”老母親失聲痛哭。

祖宅在的時候還是一家人,房子沒了,家就沒了,人也就散了。這句話在我耳邊久久迴盪。

心潮澎湃,思緒飄飛,不禁想起了自己的老家。我的老家在農村,一百多平米的老宅和寬敞的院子,年過80仍然健康的爺爺奶奶,漸漸年邁的雙親,已出嫁的姐姐,在南方工作的哥哥、嫂子和可愛的.小侄子,還有在外地工作的我,這些組成了一個完整的家,並不很富裕,但很温暖。逢年過節一家人從各地趕回來在這棟陳舊的老屋裏團聚,一大家子人圍坐在桌子前,滿桌的菜餚都是農村的特色,圍席而坐的人都是心中的摯愛。温馨和睦卻不缺乏叔伯長上的禮儀秩序。

在家逗留的短暫假期裏一家人會在一起拉拉家常,敍敍陳年舊事。長輩們偶爾會指着老屋的某個角落或傢俱講出一連串的故事。以老屋為時間軸,以生活在老屋裏的人為主人公,以祖輩腦海中的記憶為藍本,講述這裏發生過得一切。老屋是參與者,也是見證者,其他人都是一個過客,演完一個片段就不再出場。看着眼前斑駁的牆壁,歷經滄桑仍富生機活力,聽着長輩不緊不慢的敍述着祖輩的輝煌與成就、跌宕與起伏,感受着這個家族經歷的興衰榮辱,一切顯得那麼真實,那麼厚重。

老屋是一個私人舞台,故事永遠未完待續,講故事的人前赴後繼,走上舞台的人層出不窮。因為有這個舞台在,大家都深深懂得自己是這個故事裏的一員,是主演還是配角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裏永遠踏實,永遠温暖,永遠裝着所有人。

經濟的發展,商業的需要,城市化進程的推進,一間間老屋,一個個村落在時代的車輪下被碾碎,正在建造的都是千篇一律,正在消逝的卻是絕無僅有。在這種趨勢下,我家祖宅拆掉重建的議題也多次提上日程,但最終都不了了之。因為我們都知道,之所以一家人還可以年復一年如期相聚於此,不僅僅是因為雙親還健在,老屋這份沉甸甸的感情也是重要因素。老屋的每個角落都有幾代人的影子,對於我們這一代人來説,老屋見證着我們的成長,其實它就是我們的童年,以及青春中最青澀的那一部分。這裏是情,是根,是一種文化,是心靈的歸宿。這裏能給自己真正的寧靜安詳,無關貧富,不分貴賤,只有歷經歲月沉澱後的深情。

近些年尋根上升到國家層面,成為一個熱門話題。老人們還可以清晰的記得老家祖宅的樣子以及與之相關的一切。年輕一代也許還有一些印象或者與之相關的點滴。下一代多半隻能在恐怖片裏目睹它的影子,以及被誇張和抹黑扭曲之後的象徵意義。

有多少人位高權重之後想起尋根故里,卻無從尋覓;有多少人富甲一方之後念及故園舊土,只能無奈歎息。有多少人遨遊在物質的海洋裏,卻被遺棄在精神的孤島上,根在哪裏成為永遠的遺憾。

家是一瓶老酒,富麗堂皇的包裝永遠敵不過年份原漿。沉澱的年代越久,味道越綿柔,越厚重,越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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