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李汾《雪中過虎牢》閲讀答案附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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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過虎牢

關於李汾《雪中過虎牢》閲讀答案附賞析

李 汾①

蕭蕭行李戛弓刀,踏雪行人過虎牢②。

廣武山③川哀阮籍,黃河襟帶控成皋。

身經戎馬心愈壯,天入風霜氣更豪。

橫槊賦詩男子事,徵西誰為謝諸曹④?

【注】

①李汾:字長源,金太原平晉(今屬山西)人,為元好問“平生三知己”之一。②虎牢:戰國末期秦國建置,西漢時易名成皋關。③廣武山:嵩山餘脈。④謝諸曹:指晉謝安及其弟謝石、其侄謝玄。淝水之戰時,謝安為征討大都督,謝石監江北諸軍事,以將軍假節征討大都督,大敗苻堅。

(1)聯繫全詩,結合註釋,説説頷聯表達了詩人怎樣的情感?

答:此聯緊承首聯悲壯蒼涼之感而來,寫詩人空懷濟世之志,終不為世所用的孤獨寂寞之情。出句引一代名士阮籍為知音,同命相憐,寫出了內心的失意悲涼;對句從廣闊的時代背景中再做渲染,奔湧的黃河駕馭着這座阻擋着敵兵而又承載着無奈的古老關城,令人生出無限悲壯。

(2)元好問評此詩云:“清壯頓挫,能動搖人心,高處不減唐人。”請從這首詩藝術風格的角度談談你對這句話的理解。

答:這首詩以鋪敍起筆,先勾勒出一幅壯麗而蒼涼的雪中行軍圖,而後追思古人,抒發失意之慨,感情基調蒼涼壯闊而又深沉。後兩聯則雄起陡轉,氣勢恢弘,抒發了詩人崇高壯美的英雄氣概,展示了詩人的昂揚鬥志和鐵骨豪情,其狂放之態有如李白,沉鬱之風好似杜甫,可謂“高處不減唐人”。

賞析:

欣賞這首詩,不妨從“虎牢”説起。

虎牢,是中國古代中原地區的一個重要關口,位於今河南省滎陽縣汜水鎮西。據《穆天子傳》記載,周穆王曾射獵於鄭,得猛虎而圈之,名其地曰虎牢。公元前571年,晉悼公築虎牢城。秦置虎牢關。此後,曾有成皋關、汜水關和武牢關之稱,歷代王朝,無不在此設防。猛虎之威已不復可見,而虎牢之險固卻穿越了瀰漫的烽煙,見證着歷史的變遷:春秋魯隱公五年(公元前718),燕助衞伐鄭,鄭以虎牢之險戰敗燕國。漢高帝二至四年(公元前 205~前203)楚、漢相持於成皋、滎陽之間,漢軍憑虎牢之固,與楚軍抗衡,並迫使楚軍議和,劃鴻溝為界。南朝宋景平元年(423),宋與北魏爭戰於此,宋將毛德祖堅守虎牢200余天,魏不能破,後斷宋軍糧、水,虎牢始陷。諸如此類,也可在歷代的戲曲小説描寫中找到例證:最有名的如三國時期虎牢關下羣英戰呂布,唐代初期李世民對鄭帝王世充、夏王竇建德的統一決戰,等等。

之所以成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其一是因為虎牢處於中原腹地,為東西交通之要衝,其二則因為這裏北臨黃河,南依嵩山,絕岸峻崖,地形險惡,實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那麼李汾,這位金代末期的詩人,是在怎樣的情境、以怎樣的心境走過虎牢的呢?

從首聯中“行李”、“弓刀”、“行人(即軍人)”及頷聯的“戎馬”等詞即可知,詩人所説的“過”非等閒之過,而是軍事行動中行軍之“過”。自1228年起至1234年,元軍大肆犯金,歷時六年攻下汴梁。在金朝風雨飄搖之際,哀宗亦帶領臣下浴血奮戰,誓死社稷。元好問《中州集》與《金史"李汾傳》都記載李汾曾做恆山公武仙署行尚書省講議官,《金史"哀宗本紀》記天興元年(1232)恆山公武仙殺士人李汾。雖然李汾之死還有某些疑問,但他曾在此期間跟從武仙參加了抗元戰爭應是沒有疑問的,雪中過虎牢,或許就是此時經歷。作者應是帶着捍衞國土的豪情、立功用世的理想走過這個千年古關的。然而,“天意君須會,人間要好詩”,理想之於詩人,常常是咫尺天涯,遙不可及。從《金史》記載來看,恆山公武仙並非忠義之人,他授命於金朝危難之際,然而面對元軍,他或投降、或逃跑,全不以國家社稷為念;對同僚下屬則妒嫉嫌猜,不僅不能和睦相處,而且動輒殺人滅跡(參見《金史》第八卷武仙傳)。為這樣一個人作參謀,李汾的豪情與理想也難免漸漸落空了。也許正因如此,詩中的情感才更增添了許多滄桑韻味。

“蕭蕭”二字為象聲詞,有的用如風聲,如《史記"荊軻傳"易水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有的用如馬鳴聲。如《詩"小雅"車攻》:“蕭蕭馬鳴,悠悠旆旌”,杜甫《兵車行》:“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在腰。”聯繫“弓刀”二字,李汾此處顯然是化用杜甫詩句,故“蕭蕭”當為馬鳴。馬在嘶叫,行李與弓刀時相擦刮,在紛揚的風雪中,兵士們走過了虎牢關口。這便是首聯,以客觀平實而不失聲色的鋪敍完成了“起”的任務,勾勒出一幅壯麗又籠罩着蒼涼的雪中行軍圖。

頷聯為承,接續首聯的蒼涼之感一揮而就:廣武山川哀阮籍,黃河襟帶控成皋。此句的中心,自然是阮籍。《晉書"阮籍傳》載:籍“嘗登廣武,觀楚漢戰處,歎曰:‘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登武牢山,望京邑而歎,於是賦《豪傑詩》。”阮籍為一代名士,空懷濟世之志,亂世強保其身。此中失意悲涼,只有同命運者方能心領神會。而李汾於千載之下不失為阮籍知音。《歸潛志》中説他“覽古今成敗治亂,慨然有功名心……為人尚氣,跌宕不羈。頗褊躁,觸之輒怒,以是多為人所惡”;《中州集》稱:“長源素高亢,不肯一世”,“寧寒餓而死,終不作寒乞聲向人,人亦以此愛之”。李汾在《感寓述史雜詩五十首》引中則説自己“鬱郁不得志”,“以愚忠謬信,獲譏於斯世久矣”。終其一生,上書進言不曾見納,從事史館不能得志。超人的才華,張揚的個性,以及由此而來的不能為世所用的孤獨寂寞,這相近的身世,使李汾處舊地而思古人,與阮籍惺惺相惜。不獨此詩,李汾在其《汴梁雜詩》之四中也曾寫道:“誰知廣武英雄歎,老卻窮途阮步兵”,可見他對阮籍的一份源自於同病相憐、同氣相求的特別欣賞與特別鍾愛。但是面對永恆的時空,英雄已成過往雲煙,只留下一份哀傷與山川同在。奔湧的黃河,控馭着這座阻擋着敵兵而又承載着無奈的古老關城,令人生出無限的悲壯情懷。

然而若一味悲傷下去,便不是李汾、不是豪傑了。所以頷聯一轉,寫道:“身經戎馬心逾壯,天入風霜氣更豪!”詩人的志向並沒有因失意而消磨,卻在戰火與烽煙中得到洗禮而更加雄壯,天地之氣也沒有因冬雪而委靡,卻在風霜中得以昇華而更加豪邁!前一句是詩人自我的真實寫照,後一句則以詩人的主觀感受折射出一種“有我”的'外部環境。正所謂 “南人得江山之秀,北人以冰霜為清”,天,風霜,氣,這些自然的景象被賦與了詩人的生命,散發出崇高壯美的光芒和神采。這其實正是李汾人格的縮影:不只是面對戰爭,在生活的種種崎嶇坎坷中,詩人也始終保持着傲立於世的英雄之氣。比如元好問在《中州集"李講議汾傳》中寫道:“辛卯秋,(汾)遇予襄城……道其流離世故、妻子凋喪、道途萬里、奔走狼狽之意,雖辭旨危苦,而耿介自信者故在,鬱鬱不平者不能掩。”憂怨與不平是不屬於詩人的,是不屬於北方高天闊土中的幽並豪俠的。可以説,僅此兩句,便足以展示詩人以及他所代表的幷州豪傑的英雄氣概與人格魅力了。

尾聯中能迅速吸引並感染我們的自然是“橫槊賦詩”幾個字了。蘇軾《赤壁賦》中寫曹操道:“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蘇軾用意雖然在於人生一瞬、風流俱往,卻也將橫槊賦詩的英雄氣概寫得氣勢磅礴,使人心懷激盪。《三國演義》第四十八回則寫道:時操已醉,乃取槊立於船頭上,以酒奠於江中,滿飲三爵,橫槊謂諸將曰:“我持此槊,破黃巾,擒呂布,滅袁術,收袁紹,深入塞北,直抵遼東,縱橫天下,頗不負大丈夫之志也。” “槊”對於人生對於歷史的意義被充分神化了。

李汾卻説“橫槊賦詩男子事”,將這種英雄行為與尋常男子以一種自然而然天經地義的語氣聯繫在了一起。這恐怕是隻有驍勇善戰的北方民族才有的理想、追求或自信。這是對橫槊賦詩的另一種詮釋,也是詩人對人生追求的豪邁宣言。唐朝的李賀雖也曾説:“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但一個“何不”,便可説明,在當時的中原地區,這樣的男兒並不多見!而在北方,在自信而滿懷理想的詩人心中,英雄不是神話,英雄就是自己,就是天地間每一個血性男兒。因此,“徵西誰為謝諸曹”一句,似是對理想的拷問,也似是對英雄的呼喚,也似是英雄作出的“捨我其誰”的錚錚迴應。到這裏,詩人的情懷由開篇的蒼涼悲壯,完全轉換成了鬥志激昂。鐵骨豪情與雄關古道相得益彰,相映相照,使幽並豪俠的慷慨之氣躍然而出、力透紙背。

如果説前兩聯以鋪敍起筆,間以抒情,雖深沉壯闊而不失藴藉,顯示出對中國詩歌正統的學習與發揚;那麼後兩聯則粗獷豪邁,酣暢淋漓,北方民族文化的特質一覽無餘。在這裏,我們看到了悠久深厚的漢族文化與勇武雄壯的女真精神的巧妙結合,二者相融相漲,相輔相成。

全詩語言質樸,感情深沉,對仗工整,敍議相生,氣勢恢宏。這也是李汾七言詩的普遍特徵。比如:“飄蕭蓬鬢驚秋色,狼藉麻衣涴酒痕。天塹波光搖落日,太行山色照中原”(《汴梁雜詩》);比如:“石馬嘶殘人事改,劫灰飛盡海山平。唯餘太一池邊月,伴我驂鸞上玉京”(《上清宮》);比如:“十年道路雙蓬鬢,萬里乾坤一草亭。八月崤陵霜樹老,傷心休折柳條青”(《陝州》)等等。在縱橫古今的筆觸下,在感動天地的情懷中,詩人狂放有如李白,沉鬱更學杜甫,為自己在金末詩壇上贏得了不可動搖的一席之地。正如元好問所説:“清壯頓挫,能動搖人心,高處不減唐人”,“同輩作七言詩者,皆不及也。”

金代末年的詩壇,學唐之風大盛,李汾也是其中之一。從這一角度來説是他深得唐詩壺奧的。另外,李汾詩之所以具有上述風格,自然也與滋養他的北方文化基質有着不可分割的淵源關係。騎馬民族的自由奔放、粗獷豪邁,時刻流淌在詩人的血液之中,讓他保持着剛健的品質和澎湃的激情。

李汾曾在《陝州》一詩中説:“李白形骸雖放浪,幷州豪傑未凋零”。這不僅是詩人略顯狂傲的自我稱許,其實也是詩人對金末詩壇的一個真實寫照。他揭示了金末詩歌與唐詩的關係,也展示了金末詩壇後繼有人的喜人景象。在金代末年,除了元好問,我們還能看到李純甫、李汾、雷希顏、李經等很多詩人,欣賞到“鐵馬秋風塞北”的壯闊景象與“重乎氣質”、“詞義貞剛”的諸多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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