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乾的記憶隨筆散文

來源:文萃谷 1.09W

我的國小的時光,是在諸城南部偏東的一個小村落度過的,那裏離鄰區的膠南不遠,當時父母被委派到那個村子工作,我於是就近上學。

風乾的記憶隨筆散文

我離開那個村子久矣,而今算來已經廿又四載,中間多次想抽空回去看看,但終究沒能成行,頗以為憾。有時,會在夢裏憶起一些故人故事,但模糊的盡模糊,清晰的越清晰。人的記憶就是這樣,恰如夾在舊書本里的一枚乾枯的樹葉,水分完全蒸發了,只剩脈絡和紋理還在,甚至有些殘缺。

那裏雖是客居之地,但也是我的第二故鄉,童年的記憶全部源於此,我基本是從那裏開始學習生涯並踏上人生征途的。而今,我當年的玩伴和師友是否還能偶爾記起我呢?我少年頑劣的足跡是否已經湮沒?

那村落的名字叫下曹家溝,依稀記得,村南和村西是起伏的高丘,村北和村東被一條小河蜿蜒纏繞,且把村子分割成兩半。學校就坐落在村西北的一個半高坡上,是全村的制高點。村裏人把校址選在這裏,是否有讀書至上的寓意,我不得而知,反正學校那棵歪脖子槐樹上掛着一塊鐵件,是當鍾來敲的,每當值日教師敲它的時候,聲音能傳播進每家每户的窗櫺,聲音脆而悠揚,比大隊部高音喇叭裏傳出的聲音要耐聽得多。

我由於生日小,八歲才開始上學。那時我雖是村民所羨慕的“吃國家糧”的人,但也和農村的泥娃子一樣,穿帶補丁的衣裳,吃地瓜餅子,在街上玩餓了,隨便到哪個大娘、嬸子家,掀鍋拿起塊地瓜就啃,沒覺得和周圍的人有什麼不同。

開學時,我和泥娃子們亂轟轟地擠在一間泥坯房裏,課桌是用木板搭的,極其簡陋,就這樣也夠我們興奮的了,畢竟感覺新奇。老師姓王,是村裏唯一的高中生,剛畢業,被安排到學校教學,從此,我和他結了一段師生緣。

王老師是個敦厚和樸實的人,父母都不在了,寄身於哥嫂處。他當年雖年輕,卻沒有村裏一般青年的那種張狂和跋扈,人極勤快,還會木匠、瓦匠等手藝活兒,在村裏是個數得着的好青年。

入學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得選出個領頭的來,不然,羣猴無首,老師也費着調教。那天的場面確實熱烈,至今我還是記憶猶新。王老師説:“同學們,我們要在班裏選出個班長來,班長是幹什麼的呢?班長就是班幹部,象生產隊的隊長,大家都要聽他的,誰願意當這個幹部呢?想當的舉手!”話音一落,幾個平日就膽大的孩子都爭先恐後地舉手高喊:“我!我!我當!”狹窄的教室裏剎時象炸開了鍋,有幾個身材矮小的乾脆站到條凳上,情緒極為激昂而迫切。不但擋住了我的身影,也淹沒了我的聲音。這哪行啊!我乾脆跑到講台上,直接面對老師,看誰還和我爭。這一招果然奏效,王老師就指定我為班長,從此,我一直統治着他們,直到畢業。

總的來説,王老師的教學是勤懇的,對學生極用心。也許是因為剛畢業的緣故,經驗不足,現在想來他的教學水平並不怎麼樣,但當時沒有比較,並不妨礙我們的學習積極性,再説,那畢竟是我的啟蒙啊,自然是敬重有加。關於他的教學水平,現在能記起來的也就只有兩個事例。

一個是他的'拼音發音不準。可能是限於當時的整體教育狀況,鄉下人在處理普通話和方言土語的發音上都有硬傷,在我們諸城本地關於“麥(mai),麥(mei)子的麥(mai)”的笑話,也存在於王老師身上。同時,他在教我們拼音、單字的時候能按漢語標準發音讀,但在領讀課文的時候又常常不自覺得用起方言來,如教單字的時候“呢”讀“ne”,讀課文就成了“為什麼呢(ni)”。

還有一個是關於作文。大概三年級的時候,學了一篇辭藻華美課文叫《桂林山水》之後,王老師帶我們爬了一次山,讓每人寫一篇作文,我寫的《遊南山記》也極盡鋪陳之能事,在文辭上很下了番功夫,結果被王老師看中,推薦登載在學校的牆報上,並被拿到高年級展示,很是風光了一把。後來,大概是四年級的樣子,課本上有一篇課文是契訶夫的文章節選,主旨是學習大師樸素的文風。講到此處時,王老師竟拿我的那篇《遊南山記》作反面教材,批評我的作文如何如何不樸素,用詞太華麗,號召同學們向契訶夫學習,養成樸素的風格。這讓我很是鬱悶了一陣子,一到作文課就感覺無所適從。現在想來,課本沒有錯,我的作文也沒有錯,王老師也沒有錯,因為那時我們是在進行單元練習,自然要學習各項技能,只是王老師沒有把各個知識點串聯、綜合而已。抑或是當時王老師看出我平日多少有點發飄,而故意潑點冷水也未可知。

王老師教學是嚴謹的,寬嚴有度,對我多有偏愛卻不偏袒。一次,他佈置了10道數學題,也許是想博得老師的歡心,我啟用一個新練習本,近乎用工筆的手法,認真認真做好交上去,王老師愛不釋手,準備在課堂上樹個樣板,我也急切地盼望能得到一份表揚,以滿足淺薄不堪的虛榮心。可那堂課王老師只講解習題,隻字未提書寫質量,讓我好生失落。下課後我被叫到他的辦公室,被狠狠地批評了一頓,原來10道題竟然錯了6道。批評完了,王老師又語重心長地教導我“做人、做事要塌塌實實,不要光擺花架子。”這件事讓我銘記終生,工作後我能時刻保持清醒,不弄偽、不浮誇,與王老師的諄諄教誨是有很大關係的。

還有一次,下午最後一節上語文課,有篇課文是描寫秋天森林狩獵生活的,我記得很清楚,文章的第一句是“下了整整一個星期秋雨......”。做課後習題的時候,王老師提問“誰知道課文描寫的時間是什麼時候?”全班學生無一人舉手。無奈之下,王老師開始點名讓同學起來回答,前面幾個學生站起來後,可能是不會的緣故,一律一言不發,如木雞般呆立,王老師就面帶愠色。為打破僵局,於是讓我起來回答,我腦子也沒拐彎,起立後隨口答道“描寫的時間是下了整整一個星期秋雨。”王老師沒吱聲,我心裏也惴惴不安,知道是回答不夠準確,低頭站在那裏,大氣不敢喘。之後,王老師乾脆逐個提問,後面同學的回答一律是鸚鵡學舌:“下了整整一個星期秋雨......”,全班30多個學生全部如木頭般立着,教室裏鴉雀無聲,我偷看了一眼,發現王老師臉上的愠色變成了紫色。直到下課鈴聲響,王老師一言未發,也沒有讓同學們坐下的意思,臨了才説“你們就這樣站着吧,什麼時候思考出來了什麼時候放學!”他兀自座在講桌旁批改其他作業,我們就這樣尷尬的站着。直到天快黑下來了,他才抬頭問:“誰想出來了?舉手!”

此刻我已經明白了,趕緊舉手回答:“課文描寫的時間是秋天。”

王老師這才放鬆下來一直繃着的臉,説:“一羣豬腦子,早怎麼不拐彎!大家一起來回答:課文描寫的是什麼時間?”

於是同學們一起高聲回答:“課文描寫的時間是秋天。”

“放學!!”

這一次無聲的教訓,象一條蘸水的皮鞭,重重地抽打在我的心上,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遇事要思考,大腦多轉一圈,就可以驅散迷霧。

前些日子,舊日同學聚在一起,言及王老師,得知王老師因肝癌已經去世兩年了。唏噓之餘,王老師的音容笑貌再次在我腦海裏浮現,那些風乾的記憶也漸漸鮮活,王老師一直是個很勤懇敬業的人,他應該是累死在教學崗位上的吧。我前面所寫的內容,絲毫沒有貶低王老師的意思,我對他一直很尊仰。我當年入學的時候,他剛剛踏上教育崗位,可能只是經驗不足罷了,但熱愛教育的心是火熱的。聽同學説起,去世前的許多年裏,他多次被評為鄉、縣國小教學能手和優秀教師,這足以告慰他那顆拳拳之心了,我對他也仰之彌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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