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飛飛散文

來源:文萃谷 2.18W

我一直都認為,這世間藏有一支看不見的筆。它具有意想不到的功能,不管什麼平凡的物件,只要隨意描上那麼幾筆,便靈氣陡生。那個百獸之王的“王”字,自然伸展,威儀雄渾,這一筆大寫揮灑自如,那個敢心存不忿?我還感念那夕陽西下的故鄉,餘暉浸染着一抹幽藍,把這彎濃眉勾勒的精妙入神。半掩着硃紅面龐,流翠星眸的煙波,連同細碎的濤聲,悠然入夢,繾綣心懷。

蜻蜓飛飛散文

小飛蟲身上也有那麼一筆。夏風翛然,濃蔭漸深。玉米纓紅,花豆角曲蔓招搖。蜻蜓翅膀上的兩道墨痕,色彩青鬱,似飽蘸濃汁一筆。我自幼年始起,便視此斑紋與“王”字一般無二,便尊崇為蜻蜓之王。另有與之一般大小的蜻蜓,色調偏淺,似因朝露惠灑,而泡淡了顏色。兩隻蜻蜓形影不離,儼然為一雌一雄。濃淡分明,配對奇絕。

因這奇妙的蜻蜓,我會想起孩提時的些許往事。那時的孩子每逢到暑假的時候,會央告母親縫製蜻蜓套。蜻蜓套的製作不是很麻煩,一個長布兜,配上一根長杆即可。去套蜻蜓算是孩子們的正經營生,一來套了蜻蜓可以餵食雞禽,二來可以拴住孩子撒歡的心,母親們歡喜着呢。有弟弟妹妹的儘可領出作幫手,取根針,紉長線,蜻蜓穿上一大串。有害怕炎熱不出門的,有辦法讓他樂此不疲。先捉一隻,拴住尾巴,看那蜻蜓拖着長長的白線,飛出院子,飛上大街,我們一路歡呼尾隨。最後那傢伙累的不行,附在柵欄上一動不動。身邊有條狗,吐着長舌頭,喘得厲害。我想那蜻蜓沒有舌頭,如果有的話,也會和狗一樣。

這時候沒有人想起熱,紅通通的臉上都笑開了花。我沒有弟弟妹妹,缺少幫手,套蜻蜓明顯就比別人慢。有幫手的小夥伴都顯得很沉穩,套到一個,慢慢掏出,往後一遞,兩眼緊盯下一個目標,絲毫不用分神。我卻不同,一個人勢單力薄,而且,當蜻蜓套伸向目標時,身邊的幾張嘴開始唸唸有詞:蜻蜓蜻蜓飛飛,不讓小孩逮逮。

這是我們自己發明的童謠,多用於不情願別人捕捉自己的目標時,發出的禱告。我果然發揮失常,蜻蜓飛起,不再落下。我只好忍氣吞聲地看他們瀟灑自如地揮舞長杆。

我意外地發現一隻蜻蜓王。它停落在一道柵欄的木杆上,平攤着翅膀,像一架戰鬥機。它雙翅上的黑紋很淡,在那裏靜靜地等待着,似乎在等待那支筆的描畫。然而,我和蜻蜓之間卻有個女孩。那天的陽光姣美,空氣質量優。我卻覺得呼吸遇到阻礙,胸悶甚至有些窒息,如同有一隻手扼住咽喉,使空氣難以吸入。這女孩在河邊洗衣服,河水被攪動得無比歡快,一圈圈漣漪向外擴展着,產生出類似樹的年輪一樣的紋理。水光在白皙的臉上輕晃着,笑容在波動中凝固起來,變成冰一般的透明。那是印刻在我心目中永恆的微笑,所有的印象都定格在那一刻,不容改變。這女孩是我的同學,而且還是學習委員,學習成績像山一樣高,並像山一樣穩固。她的作業本永遠都是全班的範文本,作為參照進行批改。

我看見蜻蜓王的尾根竟然是紅色的,這紅紅的尾根就如同我的作業本上的批示。蜻蜓尾向下彎曲,是作業本上的“0”,兩個蜻蜓尾的交錯是作業本上的`“x”。只是蜻蜓尾不能上卷,便預示着我的作業本里永遠都沒有正確答案。那隻蜻蜓王兀自在那裏亭亭玉立,讓我陷入兩難境地。能夠在一個夏天裏套取個蜻蜓王,是每個孩子的終極目標,我也是這些孩子中的一個。也因為這個願望,才讓我沒有離開。

女孩發現了蜻蜓,也看見了我。她指了我一下,我忙低頭看看自己。大褲衩,小背心,汗水把臉和脖子以及胸脯都拉出了泥溝。當我知道她將徵用我的蜻蜓套時,不禁有些臉紅。她拿着蜻蜓套準確一揮,布兜裏便嗡嗡作響了。我這時想起那句童謠,真應該唸叨一下,讓她也落空一次。她並沒有把蜻蜓王遞給我,一隻手拈着,一隻手挎着洗衣盆,昂着頭走了。我傻傻地看着她離去,腦子裏木木的,轉頭又看看柵欄上,是不是還會有蜻蜓王飛來。

又到了蜻蜓飛滿天的季節。鄉村到處都可以看見蜻蜓的影子,只是再也看不見套蜻蜓的孩子。柵欄上張了個蛛網,網住了一隻蜻蜓。蜘蛛有些小,動作蹩腳,蛛網亂顫,很費力地收拾着,有些手忙腳亂。我會心一笑,看那網住的蜻蜓不屈不撓地抗爭着,還取得不錯的成果,和小蜘蛛打了個平手。那是一隻普通的蜻蜓,不是有黑墨的蜻蜓王。哪裏有蜻蜓王呢?路上的那個傻傻的孩子去了哪裏?他在尋找什麼?

我只覺得那個傻孩子已然化成一筆濃墨,描畫到心靈深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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