懺悔散文隨筆

來源:文萃谷 3.21W

企俊靜靜的卧在一間病室裏;樓外的天色漸漸的黑了下來。屋內的電燈已經亮了,不過被綠紗罩罩着,只有一圈的燈影。牀邊桌子上的一杯藥水,還不住微微的晃動着。 他皺着眉看着屋頂,似乎要擺脱他心中的思慮。這時他看見承塵上有一個蟲子,蠕蠕爬動,然而半天還不移了那個位置。他覺得腦子很累,目光又移到別處去,數數牆上的電線,看看綠紗上的花紋。一會兒欠起身來,看了看藥杯,卻又卧下。口裏微喟道:“咳!是覺悟還是墜落?” 這時醫生進來了,他便要坐起來。醫生搖頭不叫他動,一面坐在牀沿,拿出表來放在膝上,替他診過了脈。便笑着站起來説:“好得多了,這杯藥先吃了,明天再看罷。”企俊答應了。醫生又説:“你悶不悶?現在看報是無妨礙的了。”説着便從衣袋抽出一張摺着的報紙來,放在牀上,自己點一點頭走了。企俊起來吃了藥,重又躺下;慢慢的伸開報紙,隨便看去。

懺悔散文隨筆

忽然看見了一段啟事:企俊啟事:拙著《無是集》三版已印成,購者請向新社接洽。 底下又有一段: 新社啟事:企俊君因得腦疾,現正靜居療養,所有各處約定的文字及講演,均不得不暫行停止,同人等謹代為道歉。 企俊看完了,冷笑了兩聲,把報紙扔在一邊,扶着頭呆呆的坐着。 這時門開了,走進幾個白帽藍衫的青年來。企俊回頭看見了,便慢慢的轉過身來。他們都近前笑説:“你今天好一點了麼?”企俊勉強笑着道:“好一些了,難為你們想着。”這時他們都圍着牀邊坐下,隨便談起話來。 過了一會,有一個説:“企俊!昨天有一位鄔有君寫信到社裏問你,説他要研究哲學。用什麼書好?我們代你復了,不過將我們所讀過的'那幾本書名開了給他。還有一位,我忘了是誰,他請你着手翻譯一種關於社會學的書。我們也回覆了,説你現在病着……”企俊皺着眉點一點首,隨着微笑説:“我竟是萬能的了!”他們都笑道:“如今社會上誰不知道企俊先生是新文化運動的鉅子,有好些……”這時忽然又有一個説:“我忘了告訴你,就是那天開會……”又有一個笑着近前來説:“那位……”這時企俊猛然抬起頭來,看着他們,面色泛白,顫着説:“算了罷!誰配作新文化運動?誰又配稱做新文化運動的鉅子?一般是投機事業,欺人伎倆罷了。“德謨克拉西”是什麼?“新思潮”是什麼?我不敢説你們,我自己實在還不明白,一知半解的寫幾篇文字發表出去,居然也博得一班人的喝彩,真是可笑可歎。老實告訴你們罷!所謂覺悟,就是墜落的別名,我如今真把我自己看得一文不值了。我立志從今日起,不做從前所謂新文化運動了。東抄西襲的誰不會寫兩篇,説兩口。

個人墜落不要緊,何苦替新文化運動添阻力。——” 這時他們面面相覷,説不上話來,當中一個勉強笑着説:“企俊君!你累着了,先靜一靜腦子罷,這話是何從説起,你難道忘了從前——” 企俊立刻接着説:“請你們憐憫我罷!不要拉着我了,不必替我添枝添葉的編‘軼事’了,若是你們看我或者還有希望,就請你們赦免了我。”這時企俊説着淚如雨下,屋裏一時寂靜下來。 他哭了一會,抬起頭來,他們不知何時都已經走了。 漫漫的長夜,和他心中的思潮,一齊緩緩的流過去。天色又漸漸的明瞭,他的心思似乎也隨着光明起來。他凝坐半天,便俯下身去,拾起昨天那張的報紙,撕成碎片,摔在地下。 醫生走進來,看見了滿地的碎紙。呆了一呆。但也不説什麼。只笑問:“你今早覺得什麼樣?”企俊微微的笑説:“今天麼?今天好得多了。”醫生説:“現在可以容你回校了,只是費腦子的事情,還是少做為好。我聽得你很熱心……”企俊忽然紅了臉,正色説:“謝謝你!我現在不但肉體上的病好了,靈魂裏的病也似乎好了,我現在——懺悔了。”

熱門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