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青瓦房-抒情散文

來源:文萃谷 3.19W

聽老家二哥説,老家一棟八間土木結構的大瓦房,因為年久失修,生長了許多白蟻,房屋的柱子、檁子、椽皮都被白蟻啃噬一空。去年,在一聲“轟”的倒塌聲中,這間大瓦房被勤勞的二哥二嫂夷為平地,在原地又立起了一棟兩層樓的漂亮小平房。

故鄉的青瓦房-抒情散文

土木結構的青瓦房,曾經是老家的一大民族特色。我的老家坐落在巴東縣神龍溪側畔的一個偏遠小山村,那裏一度盛產着一排排、一棟棟祖祖輩輩留下的青瓦房。

青瓦房,是窮鄉僻壤村莊的深根和靈魂,也是父老鄉親眼裏最得意、最神奇的作品。青瓦房,是塗抹在故鄉的重點符號,是描繪在故鄉的一抹鄉愁,也是鐫刻在故鄉里凝重的父愛母愛。

老家的寨寨嶺嶺、窪窪凼凼,都是青瓦房的天下。只要哪裏向陽,哪裏視野開闊,都會被父老鄉親以風水寶地的名義相中,然後用汗水和泥土,在這裏築起一隻只能為他們遮風避雨、日餐夜宿的“大船”。

小時候,我不知道輪船是什麼樣子,父親總是告訴我説,輪船就跟自家的土木房子一模一樣,我以為父親是一時玩笑忽悠我。直到長大以後,第一次在巴東長江滾滾江水中,見到穿梭自如的輪船模樣,我才明白,父親對輪船的比喻是那麼貼切、那麼逼真。

晨光中、暮靄下,放眼望去,遠處與近處,處處都是一個接一個的農家院子。院子裏的青瓦房子,形態各異,姿態萬千。有的像手挽着手的同胞兄弟,有的像肩並着肩的親密戰友,有的像卿卿哦哦的熱戀情人,有的像獨來獨往的孤獨離人……

這些單間的或多間的青瓦房子,是父老鄉親最忠實的伴侶,一如既往地陪伴着他們在這裏演繹着滄海桑田,守候着一段又一段悲歡離合和喜怒哀樂的神話。

春天,房頂也會從瓦片空隙間長出青苔,長出嫩草,甚至還會盛開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把或青灰或蒼黛的瓦片包裹得嚴嚴實實。微風吹過,這些小草,這些野花就會輕輕搖動,像瓦屋眨動的眼睫毛忽閃忽閃一般靈動,又像土苗漢子大腿上的汗毛根根倒豎,彰顯着土苗漢子的蒼勁和力量。這種被青苔和小草包裹嚴實的房子,給人們最大的恩賜就是,夏天可以隔熱更涼爽,冬天可以擋風更暖和。

夏天,大雨過後的青瓦房子顯得格外搶眼,格外醒目。在五顏六色巨大彩虹的映襯下,一棟棟青瓦房子如出水芙蓉,如剛出浴的土苗漢子。院子裏的李樹、桃樹都競相掛果,果子在彩虹下呈現出晶瑩剔透、珠玉圓潤的膚色與氣質。還沒等果子成熟,一羣羣調皮的孩子,比猴子還迅捷,一溜煙就爬上了樹頂,撿最大最飽滿的果子採摘,不等下樹就猛吃個夠,時時掩飾不住他們飢餓難耐的饞樣。

爬不上樹的孩子,看着樹上的孩子吃得津津有味,禁不住會口水外淌,抓耳撓腮、急躁不安。他們或在地面哀求樹上的孩子丟下幾顆,或雙臂抱着樹幹猛搖,或投幾顆石子猛擊,或扛着一根笨重的竹竿敲打,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讓樹上的果子掉下許多。儘管這羣調皮的孩子會遭到大人們的責罵,但只要能嚐鮮,即使捱打受皮肉之苦,他們也心甘情願、在所不惜。

秋天,在瓦房檐下聽雨是最愜意的事情。我雖沒有古人“少年聽雨歌樓上、壯年聽雨客舟中、而今聽雨僧廬下”那種複雜經歷,但至少在檐下聽雨伴隨了我的整個童年。

秋雨,如泣如訴,纏纏綿綿,每一滴雨聲都在訴説着鄉村人們的過往和煩惱心事。蹲在檐下,俯視着從檐前垂下的雨瀑,似斷線的珠子滾落而下。時過境遷,連階沿下鋪上的青石板也滴出了很多窩氹,磨去了青石上明顯的稜角,變得越發光滑潤澤。

幼時,常聽大人們説起老家的一句俗語,叫“屋檐水滴在現窩窩”,當時不知其意,在檐下聽雨聽得多了,也就悟出了其中的道理。檐下聽雨,也磨鍊了我的性情和耐性,有時可以在檐下一蹲就是一個多小時,哥哥姐姐那時都笑罵我是不是變傻了。

秋收過後,檐下的房前屋後,都會掛滿紅火火的辣椒、黃橙橙的玉米,還有大蒜頭、蘿蔔乾……。看着碩果累累的滿庭滿院,父親就會揹着手在院子裏來回踱着方步,笑眯眯地唱着小曲兒。

冬天的瓦房被銀裝素裹着,除了厚厚的積雪,見不着其它任何東西。孩子們在刺眼的院子裏奔跑着、追逐着,有的甚至打着赤腳都不覺得寒冷。跑累了追煩了,就在院子裏堆着各種雪人和動物,儘管堆出的雪人和動物都是“四不像”的東西,沒有一點點藝術造詣,但那就是我童年最浪漫、最快樂的時光。

最讓我不能忍手的是,看着檐前懸掛的一根根一尺來長、鋼管粗細的冰棍,我都會忍不住找出竹竿去敲打,敲打下來後迫不及待地含在嘴裏吮吸,像吸着從店鋪裏買回來的冰棍一樣享受。有時,一不留神就會把檐前的瓦片隨着冰棍一起敲打下來,嚴厲的父親總會讓我跪在雪地裏認錯告饒。

父親是一個做瓦燒瓦高手,在炎熱的夏天,我常常看見父親光着臂膀在烈日下整日地做着瓦片,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從他的雙頰淌下。父親像一個高級魔術師,一團稀泥在父親嫻熟的擺弄和搗鼓下,幾分鐘就會變成一個精美的圓柱形瓦片。他小心翼翼地將每個圓柱形瓦片,放在撒有鋸末的地面上晾曬,直到慢慢變幹。

當大雨來臨,父親會快速地將這些圓柱形瓦片一個一個移入棚內。否則,一天的辛勞就會白費。每當遇到因轉移不及時,這些瓦片又變成一團團稀泥時,父親就會坐在地上沉默良久,抽着悶煙,思考着生計的困苦與艱難。

從我記事起,老家的青瓦房子遷移了兩次地址。在老家的青瓦房子裏,也分別送走了父親、母親。父親、母親去世時,都是含着淚走的,我知道父親母親的離開除了對兒女的不捨外,還有離不開這傾注了他們眾多心血的青瓦房子。

春來秋去,寒來暑往。老家眾多的青瓦房子在一聲聲歎息中送走了很多人,也在一聲聲驚喜中迎來了一個個新的生命。隨着時代的變遷,這些青瓦房子也慢慢變老,漸漸從老家的土地上一步步消失。但在我的記憶裏,故鄉的青瓦房始終是揮之不去的記憶,成為我內心最温暖的鄉情、最優美的風景和最硬朗的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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