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菜散文

來源:文萃谷 1.49W

忽然想起“送菜”這件事兒,緣於前不久去弔唁一個遠房妻哥。

送菜散文

妻哥的家,住在仙河回龍山裏頭。那天,到妻哥家“送菜”的人很多,一撥又一撥的人,從中午一直持續到晚上。這説明,妻哥生前的人緣還是不錯的,否則,不會有那麼多的人來“送菜”。

但是,我明明看到,前來“送菜”的親朋好友,並沒有一個揹着或提着笸籃的,幾乎都是空一雙手,到禮房送上一百、兩百塊錢,再從禮房管帳的人手中,接過一條白色的布巾或毛巾,戴在頭上或紮在膀子上。

“送菜”,是鄂西北這一帶的民風,也就是説,哪一家有個蓋房子、辦基業或“老”了人這樣的大事兒,左鄰右舍便會自發地送上一些瓜果蔬菜、油鹽米麪去幫襯一下,援助主家度過難關。所以説,“送菜”既是一種友誼,也是一種人情往來。

儘管現在所謂的“送菜”,已經演變成了現金,但卻仍然叫作“送菜”。我猜想,可能是覺得“送菜”一説,比送禮一説要温馨一些吧!

我記得三十年前的“送菜”,那可是正兒八經的送菜,送的都是名副其實的菜,關係普通一點的,送些時令蔬菜、柴禾、粗糧什麼的,關係好一些的鄰居,則會想方沒法地做一籃子豆腐,煮一籃子魔芋,或者送上一些煙酒、米麪、油、鹽、醬、醋等實用一些的幫襯物資,無論送什麼,主家都會萬般感激,日後想方設法,都會還上這份人情的。

那個時候,我們家趕人情送菜的事兒,多半都由我父親和幾個哥哥承擔,我是很少有機會,去趕那份熱鬧的。因此,那個時候對“送菜”一説,還是一知半解的,不太理解其中的含義。

有一年,大哥的岳父家蓋新房,我娘安排我跟大哥一起,去幹佬(鄂西北對兄弟的岳父岳母或姐妹的公婆,統稱為幹佬乾孃)家送個“菜”。那天吃罷晌午飯後,大哥挑上娘為他準備的一籃子豆腐、四十斤大米,,還有10斤裝一塑料壺洋姜酒,我的書包裏,被父親塞上了兩條“大公雞”牌香煙,便屁顛顛地跟着大哥出發了。其實,到幹佬家並不太遠,也就是三十多華里的路程,但是對於只有六歲半的我來説,感覺到好遠好遠。一走不得到,兩走還不得到,累得我一直地問大哥:“大哥。還有多遠啊?”大哥每次總是説:“翻過這道樑子,再下一面坡就到了。”

我和大哥就這樣走走歇歇。一直到太陽快落山時,才走到幹佬家門前,蹲在場院邊剝葱的乾孃,老遠就看到了我們,連忙喊着幹佬,讓他出來接我們。幹佬跟我父親一樣,是個大個子,臉盤子比我父親的臉盤子圓些,面相要慈善一些。他老遠就喊着我的乳名“武娃兒,走累了吧!”我説:“嗯,有點兒累,幹佬咋住這麼遠囉。”幹佬笑着説:“那是因為你是個小娃子,腿短,便覺得路遠。等你的腿長長了,就不得覺得遠了。”從那以後,我就天天盼着自己的腿快點長長些,免得到幹佬家走好遠的路。長大後,真覺得很是好笑,腿長腿短,同路的遠近有什麼關係?無論腿長腿短,去幹佬家,照樣還是那麼遠的距離。

那次到幹佬家送菜,一直玩了一個多月,後來,我父親接我回去上學時,我偎依在父親的懷裏抱怨父親:“爸,你不是説‘後天’來接我嗎?咋才來囉。”我父親和幹佬都笑了,父親逗我説:“是呀,我説的是‘後天’,可我今天來了啊,到底是後天早,還是今天早呢?”我爭辯着説:“當然是‘後天’早些囉。”那次之後,幹佬就老是笑話我“後天比今天早”,一直笑了好多年。那年我從部隊回來探家,幹佬還在笑話我。而當時,小小的我,真是算不過來那個時間帳了,總覺得父親哄騙了我。他説的“後天”,應該是我走後的第三天,可在他和幹佬地逗笑聲中,真把我給逗糊塗了。因此,我只能説:“‘後天’比今天早。”

我第二次參加“送菜”,是父親帶我去的。

那天,距我們家不遠的黑溝“老”了人,我父親被邀約着去唱孝歌,就打算帶着我去送個“菜”,雖然那裏是第四生產隊,畢竟都是一個大隊(村)的,也屬於鄉里鄉親。父親那天因為帶着不滿七歲的我,就沒有像往常那樣,提着一籃子菜,而是夾了一條子“羊羣”牌香煙。剛開始,父親牽着我的手,順着河道往黑溝走,後來要上大坡時,父親把煙遞到我手裏,他把我馱上肩膀,讓我騎着他的脖子,沿着黑溝陽坡的小路往上走。

走到孝家後,父親把我放下來,讓我在孝家場院裏玩,不準亂跑。我很聽話地蹲在一爐疙瘩火前烤着火,父親到禮房交完他送的“菜”後,便出來到場院裏,跟熟悉的大人們閒啪噠。

那天晚上宵夜時,父親被幾個熟人勸醉了,輪到他唱歌時,險些出了個大洋相!當時,父親生怕我到處亂跑,就把我背在背上,跟着另外兩位歌師傅,圍着棺材轉着題酒詩。前兩位師傅題過後,應該輪到我父親題接第三首酒詩時,父親因為喝醉了,橫直想不起來,應該題一首什麼樣的`詩,只好跟着那兩位歌師傅幹哼哼。我一聽,父親因為題不出來酒詩,只好幹哼哼,便在父親背上接上了第三首酒詩:“喝罷孝家香美酒,想題古詩第三首,不知哪本書上有?有一有二又有三,中間一筆連成串,筆畫雖少份量重,孝家糧食堆成山;孝子提壺淚漣漣,誰人接住下一篇?”

父親當時感到很是吃驚,便笑嘿嘿地自我解嘲説:“這娃子,啥時候學會唱歌了,我咋不曉得呢?”我從父親背上一掙,出溜到地下説:“爸,我還會唱好多哩!”父親咂吧着嘴説:“喲,看把你能(二衝的意思)的!”那兩位歌師傅連忙打圓場説:“香清哥,你就讓武娃來唱幾個吧。”父親只好就坡下驢地説:“這兩個可都是長輩,你可不能沒高沒低,沒大沒小哦。”我説:“爸,你去邊上歇一會兒吧。”

兩位師傅見我父親默許我唱了,又重新敲起鑼鼓,題罷一首酒詩後,又點名讓我接着題:“月兒彎彎照九洲,孝家殷實又豐厚,錢糧酒肉堆成山,綾羅綢緞穿不愁;孝子提壺亡飲酒,武娃接住下一首。”那位姓葉的歌師傅,題的根本就不是什麼酒詩,他是存心刁難我的,想將我的軍。一陣鑼鼓之後,我便響亮地接住了下一首:“喝罷孝家宵夜酒,想題古詩第五首,不知哪本書上有?兩隻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孝子提壺淚不幹,表叔接住下一篇。”

那個姓葉的表叔,聽到我也在將他的軍,便大聲喊叫:“香清哥,你看你們武娃喲,他居然將起表叔的軍來了。”父親便呵呵笑着説:“葉老表,這不能怪我啊,是你先將他的軍,他也是跟你這個表叔學的哩。”葉家表叔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了,只好改口唱起了題茶詩:“喝罷美酒喝香茶,沒得啥子謝孝家,謝他幾句吉慶話。一謝孝家年年有,二謝孝家月月發,年年有來月月發,天長地久享榮華。”我見他不再跟我鬥歌了,便悄無聲息地溜之大吉了。

我那天留心觀察了一下,那個姓劉的孝家,親戚朋友非常寬廣,前來“送菜”的人絡繹不絕,上午有多少人送我不知道,打從我們去後,好像就沒有冷過場,一直牽流拉線地往他家湧來,有的提着青菜、白菜,有的提着苞谷、黃豆,有的提着一小塑料壺燒酒,還有的揹着一笸籃洋芋,送煙的也有不少,只有少數人捏着一瓶子油,記禮的一直忙到很晚。

“送菜”的習俗,好像一直持續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後期,我記得我從部隊退伍後,還特意代表我們家,去大梁謝家送過一回“菜”。等我在仙河那邊工作了幾年後,再回來參加鄰居家的喪葬儀式時,再也沒見着背笸提籃的了。禮薄子上記的都是幾元、十幾元或幾十元的現金。二哥告訴我,一般來説,送幾元錢的,都是左鄰右舍,送十幾元的,差不多都是孝家的親戚,而送幾十元錢的,幾乎都是孝家的己親內戚。我問二哥,蓋房子還有人送菜沒有,二哥説,幾乎沒有了,都是等到主家搬家時,以“燎鍋底”為由頭,買幾掛鞭炮,送一點錢去恭賀一下就行了。

時間再推移到二十一世紀,老家那塊兒的幫襯習俗倒是沒有改,雖然送的是錢,依然還叫“送菜”,標準也比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高了幾十倍,約“份子”送,最低也是五十元起碼,還有的送上一百、兩百元的。大志表哥聽我打聽“送菜”的標準後,樂呵呵地對我説:“現在政策好哇,咱農民種地,一不納糧,二不繳税,國家還給兩農補貼。家家户户都有吃不完的糧食,吃不贏的菜,誰還會惦記着‘送菜’呢?不過,‘送菜’習俗畢竟是老一輩人傳下來的,雖然失去了幫襯的本意,但是,你來我往地好多年,誰又不欠誰的人情呢?所以説,現在都成了禮尚往來了。”

是啊,社會進步了,而且往前發展了,農民的日子普遍也富裕了,一些舊的習俗形式雖然還保留着,卻早已換上了另一種內容,並且賦予了另一種新的內涵。

改革了“送菜”的習俗,我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難過。

想了幾想,覺得還是應該為之高興。畢竟這是時代的變遷,“送菜”的習俗,也應該有所變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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