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進渠水清且長散文

來源:文萃谷 1.67W

2017年9月19日下午,筆者滿懷敬意,於安陽市洹園採訪了侯先鋒先生。侯先生是修建躍進渠的功臣之一,雖已年逾花甲,看上去仍是精神飽滿、一身幹練。隨着侯先生動情的講述,發生在修建躍進渠期間的一些真實故事便在筆者眼前生動起來……

躍進渠水清且長散文

一、“我要修渠,不去上大學!”

侯先鋒高中畢業後,被分配到洪河屯公社做事。當時正是安陽人修建躍進渠熱火朝天的時期,公社設有營部,縣裏設有指揮部。某天,指揮部一位領導看了侯先鋒畫的圖紙,不無感歎地説:“這麼優秀的測量員可不能埋沒在營部,應該調到指揮部發揮更大作用!”就這一句話,侯先鋒從營部直接調進指揮部去工作。

侯先鋒是在安陽市勘測規劃處測量隊(安陽市測繪規劃局前身)學到的地形圖繪製技術,當時,測量處的慧國良老師將自己掌握的測繪知識毫無保留地教給了他,勤奮好學的他通過自身努力,練就了一手過硬的測繪技術。在指揮部,哪個測量員休假,指揮部就是讓他去完成測繪任務,而他每次都能漂亮地完成任務。

侯先鋒過硬紮實的測繪技術很快就在工地上出了名,領導們聽在耳裏,看在眼裏,私下裏議論:“如果讓這個年青人再去大學裏修煉幾年,將來的技術更是不可估量啊!”上世紀七十年代,上大學時興半考試半推薦制度。那是1975年開學季前夕,一張由躍進渠工地領導執筆的推薦信上,經由生產隊到公社再到縣委相關領導的“同意”加戳後,又多了一輪鮮紅的顯示着“安陽縣高等學校招生工作領導小組”字樣印痕。

侯先鋒被安陽大學錄取了!在那個時代,誰家孩子能上個高中生就很了不起了,而侯先鋒竟能去上大學——那是一件多麼令鄉人羨慕、令族人自豪的事情啊!

在修建躍進渠工地上,每天吃的是黃窩頭乾糧,喝的是當地人旱井裏儲存的泡了羊糞蛋與跟斗蟲的雨水,乾的是前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開山劈地危險活種,侯先鋒此時若能借着上大學這個絕好機會離開工地,絕對是一件順理成章無可非議的事情。然而,侯先鋒不這樣做,他在想:不管學多少技術,還不都是為了建設國家?眼下正是工地上用人之際,我的老師們和師兄妹們都在工地上艱辛勞作,我怎麼能為了個人前途乘機離開呢?不,我不能走!於是,侯先鋒找到領導,鄭重且堅決地表態:“我要修渠,不去上大學!”

有些機會一旦錯過,一輩子就錯過了。多年後的今天,當人們問侯先鋒,對當年錯失上大學機會有何感想時,他總是微微一笑地回答:“沒什麼後悔不後悔之説,我在躍進渠學到的這些本事,供我吃喝了一生,到哪,我都是領導階層。”侯先鋒所指的“這些本事”是什麼?當然是“真誠做人、認真做事”咯——每當他看到年輕人在裝卸測量儀器時,他總能以行家裏手的姿態上前指導:“你看,這種儀器應該這樣拿起放下,要不然你就損壞元件咯。”每當在施工現場看到粘度不達標的混凝土,他總要上前多上一句:“不行!粘度不達標會影響工程質量,這兜混凝土必須重新攪拌!”熟人們開玩笑地説他“多管閒事”,他坦然回答:這是在躍進渠養成的習慣,怕是一輩子也改不了了。

二、“小朱,該咋幹咋幹!”

在躍進渠上,由年輕的技術員朱現生總設計並施工的紅旗渡槽和飛雲渡槽以其新型的造型與雄偉的姿態,博得了世人的矚目及讚美,歷經四十載風雨,至今仍是雄姿英發。當人們遠觀或走進這兩座渡槽時,一段關於朱現生頂撞上司的故事便成了口口相傳的美談。

飛雲渡槽共有七拱,一拱一個施工員。帶病工作的朱現生,要求包括自己和侯先鋒在內的七位施工人員用保險帶將各自鎖在渡槽預置鋼筋上,晝夜監督工作,除了大便時可以鬆開保險帶到地面上解決,吃飯和撒尿統統在鋼筋上解決。渡槽模子離地面三十多米高,鎖在鋼筋上的人一旦墜落,其後果不堪設想;但與工程質量相比,再危險也得這樣做。

修建橋樑和渡槽跟一般的地面不一樣,必須將混凝土接觸部位做到萬無一失。所以,二期工程要求特別嚴格的時候,朱現生要大家用錘子和鏨子將基面統一剖毛,然後挑水沖洗剖毛面上的粉末。大家來上工時,必須帶一雙洗乾淨的鞋,登上剖毛面幹活時,先把腳上的鞋脱掉,換上沒沾塵土的乾淨鞋,這樣就踩不到剖毛面上髒物了;每人再領一袋棉紗,用棉紗把水衝剖毛面時留在凹坑裏的水一點一點蘸出來,蘸乾淨。二期工程不這樣要求不行啊,飛雲渡槽屬於新型雙曲拱渡槽,縱向設計有三根寬二十幾釐米、高三十幾釐米的拱圈,兩跨間設計有兩排橫向的小復拱;待修建完成後,渡槽上邊既要走水又要走人的,為了渡槽的百年大計,再小的細節也容不得半點馬虎啊。

同樣的工作,如果擱現在,用電鑽和電吹風就能搞定,既省時省事又省力,但在四十年前的人民公社,不僅缺乏技術人才,還缺乏各種材料和機械設備,民工們只能用最笨拙最耗時耗力的勞動去完成最細緻最嚴格嚴謹的工作。

時任縣委副書記的呂太學是負責修建躍進渠的總指揮長。有一次查看工地,呂書記望着進度很慢的工程,微笑着對侯先鋒説:“小侯,這樣不行啊,叫民工們抓緊幹呀!”他的言外之意:幹活兒不要那麼細緻了,加快工作進度就行。一向很尊重呂書記的侯先鋒作難了,他皺着眉頭回答:“呂書記,這個事情我做不了主,我只是一個施工員。至於怎麼幹,這事得跟朱老師商量,渡槽是人家設計的,又是人家施工的。您跟朱老師商量吧,只要朱老師説不這樣幹也可以,我這裏就可以。”

呂書記講了那樣的話,聽到耳朵裏的民工們一陣歡欣鼓舞。説實話,他們都希望工程別那麼細緻,工程不細緻的話,就能往前趕工期、就能早結束早回家,都是血肉之軀,尤其是成年人,誰不思念家裏的老婆孩子熱炕頭呢?可朱現生聽到耳朵裏可不願意了,他拿了夾子薄去找呂書記。一見面,朱現生指着夾子薄義正言辭地説:“這樣吧呂書記,你籤個字,出了問題我朱現生就不用負責了!”呂書記先前講那句話其實也就是隨便説説,他萬沒料到朱現生會來這麼一出;他一邊側身後退,一邊連連擺動雙手:“啊不不不、不不不!該咋幹咋幹、該咋幹咋幹!小朱,你該咋幹還咋幹!”

作為一名年輕的技術員兼施工員,朱現生以其剛正不阿的態度頂撞了他的頂頭上司呂書記,同時,他剛正不阿的態度也贏得了呂書記對他工作的大力支持。舊事重提,朱現生做事的高度負責態度與做人的剛正不阿精神,在過去、在今後、乃至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是值得推崇和發揚的!躍進渠正是有了朱現生這樣敢為真理較真的人,渡槽才會風雨不倒、渠水才會清澈長流……

“支工洞突擊隊”

在修建躍進渠支工洞隧道時,隧道還沒打通,洞裏已犧牲了兩名工人。黑洞洞的隧道里忽然多了一股陰深深的氣氛,民工們説啥也不進去鑽洞了。怎麼辦?指揮部連夜作出決定:幹部參加勞動!

侯先鋒這些技術人員立即組成“支工洞突擊隊”,在洞裏打眼放炮,在洞裏清渣清障。突擊隊分兩個班,一個班乾白天,一個班幹晚上,日夜不準停工。

當時,打炮眼使用的工具是一種叫作“風鎬”的笨重機器,有柴油機做馬力;有時也用“風鑽”,也是一種體積較大的笨重機器,有的地方還需要人工牽引作工,一個人扶着鑽頭,另外兩個人抬着鑽機。隨着柴油機不停的“突突”聲,被震碎的石塊粒兒帶着粉塵開始在洞裏大肆瀰漫。隊員們眯縫着眼,卻抵擋不住嗆人的.柴油味,粉塵乘機鑽進鼻孔,竄入喉嚨,引得洞裏的乾咳聲聲不絕耳。現代人也許會問:“他們不會戴上口罩嗎?”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國家尚未走出物資貧乏期,上哪能搞到口罩?別説是鑽洞,就説平日裏,那個時代的人哪能像現代人這樣:即使沒有粉塵和霧霾,出門也要先戴個口罩,既防太陽曬黑臉皮,又防污穢氣體吸入五臟六腑。

打好炮眼,接着就是點炮崩石,然後就有石渣了。突擊隊裝渣的時候,隊員一站兩排,排子車停在中間。兩排人,相對的兩人為一組,一人手裏一張鐵鍬,往排子車上裝渣時手不能停下,十分鐘一換班。裝石頭渣子比不得裝沙子或細土,何況在凹凸不平的洞裏,它頂得鐵鍬都能捲了韌,人體更不好受。侯先鋒這些熱血青年們,每天在洞裏搞比拼:今天你們組打的米數多?明天我們組一定超過你們組!在侯先鋒發黃的日記本里,兩首即興詩便是當年場景:

一、七絕

風鑽隆隆練丹心,

硝煙瀰漫鑄鐵骨;

突擊隊員多奇智,

日進又是新紀錄。

二、無題

風鑽隆隆響不斷,

突擊隊員笑聲歡,

手握鑽機撼五嶽,

隧道能鑽萬重山,

聲音好像五洲雷,

又像同胞呼明天,

咱為革命搞水利,

四海風雲一肩擔。

這樣拼了將近一個月,侯先鋒他們終於把支工洞給打通了!那時候實行糧票制,每位工人一個月36斤糧食,細糧只佔20%到30%,其餘是粗糧。這點糧食是吃不飽肚子的。但是在修建支工洞隧道時,突擊隊員們可以放開肚子吃飯,甩開膀子幹活兒。據侯先生回憶,拳頭大的包子,他平時一頓飯只吃一個,年青時也不過吃兩個,但在修建支工洞時,他一頓能吃掉六個!六個包子啊,它們所產生的力量是巨大的,所以支工洞能在比拼中提前完成,這種工作進度如果讓現代人來實踐,恐怕六十個包子也枉然呢。艱苦歲月勞頓了人的筋骨,卻也磨鍊了人的意志。

修建躍進渠期間,所有修建者付出的辛勞是無法用筆墨紙硯描繪到細緻入微的,當我們現代人去參觀躍進渠或聆聽躍進渠故事的時候,我們看到的和聽到的都是一些籠統的東西,那些被歲月帶走的艱難險阻場景是我們無法觸及和感受的。據侯先生講,當年在林縣古城村修建渠首大壩時,河北省的躍豐渠、林縣的紅旗渠以及安陽的躍進渠,三方搞大混戰,一天能連續大幹二十四小時。他和他的師兄妹以及同事們,幾個月幾個月的回不了家。這是因為,一來工程工期太緊;二來工地環境惡劣,交通嚴重不便利。有一輛車專管往壩上運送物資材料,車返程時,哪個民工剛好回家就捎一段路;回家的民工遇不到車返程,就只好靠腳板全程走着回家了。離家近的,走幾十裏就到了;離家遠的,甚至走幾百裏才能到家。想想我們現代人,出門就想坐車走,如果讓我們沿着躍進渠修建者們走過的路走上那麼十里二十里的,腳底板不打繭也得起水泡,更別説走上幾百裏。對比之下,現代氾濫的交通工具生生把我們現代人的雙腳給寵壞啦!

三、“你就沒有打年青時候過過?”

躍進渠工程快結束的時候,指揮部又打算在古井村修建古井水力發電站,由侯先鋒的老師之一姚維温負責施工。輸水管道設計為內徑一米八,外徑兩米八,混凝管道兩層,而且是冬季施工。為了防凍,工地用帆布給管道支起大篷,蓬裏邊生着幾個大煤火爐子,用以升高温度。天寒地凍的季節,在大蓬裏,護渠隊成員們只用穿個褲頭。那年代沒有砼車,混凝土從和泥到澆注,全憑工人們雙手和雙肩的力量,尤其抬着籮筐往高處運泥,那種勞動強度特別煎熬人。侯先鋒他們在發電站工地連續幹了三個月都沒好好休息了,他們瞌睡了,就在那沒澆注混凝土的鋼筋上打盹兒,振動棒“得得得”響個不停,震得那鋼筋都要蹦起來老高,即使那樣,打着打着盹兒就睡着了。

人在累極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那個叫“家”的地方。過度勞累的侯先鋒他們,因為想家,當時還鬧了一個笑話——

那天,侯先鋒等幾人去找姚維温請假回家,他們每個人家裏,上有老人,下有妻子兒女。姚維温望他們半天,剛想説什麼,忽又搖起頭:“我做不了這個主。”

第一次請假就碰了一鼻子灰,正當熱血青年的侯先鋒他們,索性商量出一個新辦法——撂攤子我們不幹了!那時候,不存在臨時工或正式工説法,能為國家效力的都是臨時工。既然都是臨時工,既然想家了不給放假,那麼咱不幹了還不行?主意拿定,侯先鋒説:“走,找姚老師去,把圖紙交給姚老師!”幾位施工員,各自捧起自己負責施工段的設計圖紙,一起來到姚維温辦公處,把圖紙往他臉前一放,然後異口同聲地説:“姚老師,我們不幹了!我們都想家,家裏有老人,有孩子,我們要回家!”姚維温一看這陣勢,説話的語氣裏充滿無奈:“你們給我送來圖紙,我就給張書記送去,叫他管吧,我也不管了,你們走了我也走。我留這裏還幹什麼?沒有施工員了,留我這個技術員在這兒還幹啥呢?!”姚維温説完,抱起眼前的一摞圖紙就往電站管理處走。

電站管理處的書記叫張良雨。很快,就聽到姚維温和張書記在管理處大院裏吵起架來,就為施工員休假這一事。姚維温是鞏縣人,兩人吵到最激烈的時候,姚維温操着濃厚的鞏縣腔指名道姓地吼起來:“張良雨!你就沒有打年青時候過過?!”也就是這麼一句話,大院裏吵得正凶的倆人裏忽然傳出“呵爾”一聲笑,是張書記發出的笑聲。笑過之後,張書記説話了:“姚維温,算了算了咱不吵了!休假的事你看着辦,讓他們輪流休息,不要耽誤工程就行。”

姚維温一句“你就沒有打年青時候過過”點化了張書記,這些施工員們正當年紀輕輕,總不能因為工程工期緊張就剝奪他們“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權利吧?這下好了,張書記給姚維温放了權。姚維温不敢怠慢,當即給施工員們評了一下工,誰該休息,誰該替班,都一一做了妥當安排,末了還鄭重其事地叮囑了一句:“假期到了,你們得準時回來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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