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富蘆花優美散文

來源:文萃谷 3.53K

很偶然的機會,這兩天讀了兩位日本作家的散文,一位是清少納言,一位是德富蘆花。清少納言是一位女作家,她的《枕草子》一下子就把我拽住了,很想去深入她的文字,瞭解另一個國度的女子,她是怎樣解析生活,看待人生的。德富蘆花作品,孤陋寡聞的我,也是第一次遇見。一篇篇短小的散文,文字典雅,晶瑩透亮,如同一塊翡翠,寧靜又熠熠生輝。我再多説也是枉然,那只是想像而已。

德富蘆花優美散文

所以,在此摘錄一些德富蘆花的散文,與大家一同走進一片閒雅,又不失哲思的文字空間。不過,令我感喟的是,如果沒有這些文字功底紮實的翻譯者,我想,我們也讀不到這樣精美的文字,感謝他們,敬佩他們!

(一)面對自然五分鐘

古寺,梅樹兩三株,有月,景色愈佳。

某年二月,由小田原遊湯本,謁早雲寺。此時,夕陽落於函嶺,一鴉掠空,羣山蒼茫,暮色冥冥,寺內無人,惟有梅花兩三株,狀如飛雪,立於黃昏之中。徘徊良久,仰望天空,古鐘樓上,夕月一彎,淡若清夢。

雨,能給人以慰藉,能醫治人的心靈,使人性情變的平和,真正給人以哀愁的,不是雨,而是風。

隨處飄然而來,隨處飄然而逝,不詳其初起,不知其所終,蕭蕭而過,令人腸斷。風是己逝人生的聲音,“人”不知風打那(哪)兒來,又向那兒去,聞此聲而傷悲。

古人己經説過:“夏多夕昏寒涼氣,皆自颯颯風裏來。”

檐溝

雨後。

庭院裏櫻花零落,其狀似雪,片片點點,漂浮在檐溝裏。

莫道檐溝淺,卻把整個碧空抱在懷裏。莫道檐溝小,藍天映照在其中,落花點點漂浮。從這裏可以窺見櫻樹的倒影,可以看到水底泥土的顏色。三隻白雞走來,紅冠搖盪,俯啄仰飲。它們的影子也映在水裏,嘻嘻相歡,怡然共棲。

相形之下,人類赤子的世界又是多麼褊狹。

(二)大河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人們面對河川的感覺,確乎盡為這兩句話所道破。詩人千萬言,終不及夫子這句口頭語。

海確乎寬大,靜寂時如慈母的胸懷。一旦震怒,令人想起上帝的怒氣。然而,“大江日夜流”的氣勢及意味,在海里卻是見不着的。

不妨站在一條大河的岸邊,看一看那泱泱的河水,無聲無息、靜靜地無限流淌的情景吧。“逝者如斯夫”,想想那從億萬年之前一直到億萬年之後,源源不絕、永遠奔流的河水吧。

啊,白帆眼見着駛來了,從面前過去了,走遠了,望不見了。所謂的羅馬大帝國不就是這樣流過的嗎?啊,竹葉漂來了,倏忽一閃,早已望不見了。亞歷山大、拿破崙,盡皆如此。他們今何在哉。流淌着的惟有這河水。

我想,站在大河之畔,要比站在那大海之濱更能感受到“永遠”二字的涵義。

(三)蘆 花

“蘆花沒有什麼看頭。”清少納言這樣寫過,而我獨愛這個沒有什麼看頭的蘆花。

在東京近郊,從洲崎到中川河口江户河口之間,有一片蘆洲。秋天的時候,從品川新橋之間的汽車窗口遠遠望去,沿洲崎向東海,茫茫的一片,就是蘆花之雪。

一天,由洲崎經過堤上向中川走去時,堤上的狗尾草開始是沒膝高,漸漸地沒了腰,最後混雜着有蘆葦的狗尾草高沒了人頭,近在咫尺,什麼也辨別不清。信步沙沙地走去,忽然撞上了什麼,一下子摔倒了,對方也呀地喊叫了一聲,仔細一瞧原來是扛着魚竿的漁夫。

再往前走,堤上的狗尾草、蘆葦逐漸稀疏,可是堤外東西兩三裏,茫茫一片,幾乎完全是蘆花之洲。往遠處眺望,看見洲外有一條碧綠帶和帆影,才知道是海。一條水路把這蘆花叢分開,彎彎曲曲伸向大海。在退潮的時候,露出滿是小一洞孔的幹沙灘,帶有泥巴的蘆根處有小螃蟹在爬着。在滿潮的時候,一望無垠的蘆花在水上映出倒影,意外地從四周傳來漁歌和搖櫓聲。

蘆間不僅是鯔魚、虎魚、蝦等願意棲息的地方,就是蒼鷺、鷸鳥等也把這裏當作隱身之所。

我站在堤上,剛要休息,聽遠處響起一發一槍一聲,鷸鳥、百舌鳥頓時大吃一驚,一邊鳴叫,一邊振臂飛起,從我頭上飛馳而過,猛地投入蘆花叢中去了。然後是一片寂靜,只有無邊無際的蘆花在風中簇籟作響。

(四)相模灘落日

秋冬之風完全停息,傍晚的天空萬里無雲。佇立遠眺伊豆山上的落日,使人難以想到,世上竟還有這麼多平和的景象。

落日由銜山到全然沉入地表,需要三分鐘。

太陽剛剛西斜時,富士、伊豆的一帶連山,輕煙迷濛。太陽所謂白日,銀光燦燦,令人目眩。羣山也眯細了眼睛。

太陽越發西斜了。富士和伊豆的羣山次第變成紫色。

太陽更加西斜了。富士和伊豆的羣山紫色的肌膚上染了一層金煙。

此時,站在海濱遠望,落日流過海面,直達我的`足下。海上的船隻盡皆放射一出金光。逗子濱海一帶的山巒、沙灘、人家、松林、行人,還有翻轉的竹簍,散落的草屑,無不現出火紅的顏色。

在風平浪靜的黃昏觀看落日,大有守侍聖哲臨終之感。莊嚴之極,平和之至。縱然一個凡夫俗子,也會感到已將身一子包裹於靈光之中,肉一體消融,只留下靈魂端然佇立於永恆的海濱之上。

有物,幽然浸乎心中,言“喜”則過之,言“哀”則未及。

落日漸沉,接近伊豆山顛。伊豆山忽而變成孔雀藍,唯有富士山頭於絳紫中依然閃着金光。

伊豆山已經銜一住落日。太陽落一分,浮在海面上的霞光就後退八里。夕陽從容不迫地一寸又一寸,一分又一分,顧盼着行將離別的世界,悠悠然沉落下去。

終於剩下最後一分了。它猛然一沉,變成一彎秀眉,眉又變成線,線又變成點——倏忽化作烏有。

舉目仰視,世界沒有了太陽。光明消逝,海山蒼茫,萬物憂戚。

太陽沉沒了。忽然,餘光上射,萬箭齊發。遙望西天,一片金黃。偉人故去皆如是矣。

日落之後,富士山蒙上一層青色。不一會兒,西天的金色化作硃紅,繼而轉為灰白,最後變得青碧一色。相模灘上空,明星熒熒。它們是太陽的遺孽,看起來彷彿在昭示着明天的日出。

(五)晚秋初冬

霜落,朔風乍起。庭中紅葉、門前銀杏不時飛舞着,白天看起來像掠過書窗的鳥影;晚間撲打着屋檐,雖是晴夜,卻使人想起雨景。晨起一看,滿庭皆落葉。舉目仰望,楓樹露出枯瘦的枝頭,遍地如彩錦,樹梢上還剩下被北風留下的兩三片或三四片葉子,在朝陽裏閃光。銀杏樹直到昨天還是一片金色的雲,今晨卻骨瘦形銷了,那殘葉好像晚春的黃蝶,這裏那裏點綴着。

這個時節的白晝是靜謐的。清晨的霜,傍晚的風,都使人感到寒涼。然而在白天,湛藍的天空高爽,明淨;陽光清澄,美麗。對窗讀書,周圍悄無人聲,雖身居都市,亦覺得異常的幽靜。偶爾有物影映在格子門上,開門一望,院子的李樹,葉子落了,枝條交錯,縱橫於藍天之上。梧桐墜下一片碩一大的枯葉,靜靜躺在地上,在太陽下閃光。

庭院寂靜,經霜打過的菊花低着頭,將影子布在地上。鳥雀啄含後殘留的南天竹的果實,在八角金盤下泛着紅光。失去了華美的姿態,使它顯得多麼寂寥。兩三隻麻雀飛到院裏覓食。廊椽下一隻老貓躺着曬太陽。一隻蒼蠅飛來,在格子門上爬動,發出沙沙的聲響。

內宅裏也很清靜。慄、銀杏、桑、楓、樸等樹木,都落葉了。月夜,滿地樹影,參差斑駁,任你腳踏,也分不開它們。院內各處,升起了焚燒枯葉的炊煙,茶花飄香的傍晚,陣雨敲打着慄樹的落葉,當暮色漸漸暗淡下來的時候,如果是西行,準會唱幾首歌的。暮雨瀟瀟,落在過路人的傘蓋上,聲音驟然加劇,整個世界彷彿盡在雨中了。這一一夜,我默默獨坐,顧影自憐。

月色朦朧的夜晚,踏着白花花的銀杏樹落葉,站在院中。月光漸漸昏暗,樹隙間嘩啦嘩啦落下兩三點水滴——陣雨,剛一這樣想,雨早已住了。月亮又出現了。此種情趣向誰敍説?

月光沒有了,寒星滿天。這時候,我寂然佇立樹下,夜氣凝聚而不動了。良久,大氣稍稍震顫着,頭上的枯枝摩戛有聲,腳下的落葉沙沙作響。片刻,乃止。月光如霜,佈滿地面。秋風在如海的天空裏咆哮。夜裏,人聲頓絕,彷彿可以聽到一種至高無上的音響。

(六)我家的財富

房子不過三十三平方,庭院也只有十平方。人説,這裏既褊狹,又簡陋。屋陋,尚得容膝;院落小,亦能仰望碧空,信步遐想,可以想得很遠,很遠。

日月之神長照。一年四季,風雨霜雪,輪番光顧,興味不淺。蝶兒來這裏歡舞,蟬兒來這裏鳴叫,小鳥來這裏玩耍,秋蛩來這裏低吟。靜觀宇宙之大,其財富大多包容在這座十平方的院子裏。

院裏有一棵老李,到了春四月,樹上開滿了青白的花朵。碰到有風的日子,李花從迷一離的碧空飄舞下來,須臾之間,滿院飛雪。

鄰家多花樹,飛花隨風飄到我的院子裏,紅雨霏霏,白雪紛紛,眼見滿院披上花的衣衫。仔細看有桃花,有櫻花,有山茶花,有棠棣花,有李花。

院角上長着一棵梔子。五月黃昏,春陰不晴,白花盛開,清香陣陣。主人沉默寡言,妻子也很少開口。這樣的花生在我家,最為相宜。

老李背後有棵梧桐,綠幹亭亭,絕無斜出,似乎告訴人們:“要像我一般正直。”

梧葉和水盆旁邊的八角金盤,葉片寬闊,有了它,我家的雨聲也多了起來。

李子熟了,每當沾滿了白色的琥珀般的玉球骨碌碌滾到地面的時候,我就想,要是有個孩子,我拾起一個給他,那該多高興啊!

蟬聲悽切之後,世界進入冬季。山茶花開了,三尺高的紅楓像燃着一一團一火。房東留下的一株黃菊也開了。名苑之花固然嬌美,然而,秋天裏優雅閒寂的情趣,卻薈萃在我家的庭樹上了。假若我是詩翁蜕巖,我將吟詠“獨憐細菊近荊扉”,使我慚愧的是我不能唱出“海內文章落布衣”的詩句來。

屋後有一株銀杏,每逢深秋,一樹金黃,朔風乍起,落葉翩翩,恰如仙女玉扇墜地。夜半夢醒,疑為雨聲;早起開門一看,一一夜過後,滿庭燦爛。屋頂房檐,無處不是落葉,片片紅楓相間其中。我把黃金翠錦都鋪到院子裏了。

樹葉落盡,頓生淒涼之感。然而,日光月影漸漸增多,仰望星空,很少遮障,令人欣喜。

熱門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