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泥屋經典散文

來源:文萃谷 2.52W

公路修上了厚檐山,甚至修到了高高的朝陽村,還硬化了,這才不過幾個月的事。河腳的鐵層壩還在架橋,車要淌過河流才能上山,所以,現在山上的百姓下山、城裏的遊走族上山觀光,都走快速通道木瓜口楊家灣一號隧道旁的村級公路。要是鐵層壩的橋建好了,這個山村公路就像環繞整個厚檐山畫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圓圈。

故鄉的泥屋經典散文

厚檐山,一般的人並不知曉。一想到那是一個當年把地富反壞右發配去勞動改造、重塑靈魂的地方,你就知道,那肯定不是一般的高度。

父親是1953年被遷移上厚檐山的,其間很多年,因實在無處容身,還住上了黃家高高的燕子樓。

蔡家溝這方圓得像一個鍋底的地方,使人容易聯想到“坎井之蛙”這樣一個成語。回到這裏,不由得想起兒時、想起漩洞、也想起父親自建的泥屋。

小道崔家坡是通往山上的必經之路,多半都隱藏在亂樹林裏,年少的我總是和很少幾個在河腳泰山廟讀帽子班的學友一起,利用星期天,走一天到黑,翻過這重重的山樑去找父親。儘管常常食不果腹,但貪玩好動卻是孩子們的天性,有時走進樹林,大家就調皮地鳥獸散了,留下孤獨的我,壯着膽在林間亂竄。由於幼年時,大人總是愛拿老虎、豺狼來嚇唬愛哭愛鬧的我們,於是,心裏時時刻刻都有着濃濃的陰影,怕走夜路,怕穿樹林子,總覺得裏面有太多太猛的妖魔鬼怪、虎豹豺狼。這時,身後突然傳出一聲怪叫,緊接着一巴掌直拍到後背,立時被嚇得魂飛魄散……

去父親那裏,還必須經過謝家院子和一個人造平原。那時的狗彷彿遠沒有現在的狗聰明,不知是不是狗也隨時代的進步進化了許多?兒時經過謝家院子都不知多少回了,可那狗卻不認人,硬是在一陣狂追猛趕後,把你咬翻在地才算完——其實,也不是為了啃你腿肚上那點肉,彷彿就是想讓你知道它的厲害而已。我常常一邊哭着,一邊聽任父親往我那鮮血淋漓的傷口上敷上從菜板上刮下的`一層污垢。那時並不知道,狗的主人放任自家的狗咬傷行人是要負責任的,更不知道那菜板上刮下的東西到底有沒有毒,反正敷上後時日不多傷口也就長好了……

謝家院子過了,就到了小平原。這是農業學大寨的日子裏,全村人馬傾巢出動,硬挑出的一個人造小平原,足足有一二十畝吧。那時沒有挖掘機、推土機,都是靠人工,唯一現代一點兒的就是幾輛手推的膠輪車,這還不是人人都有。

父親的泥屋就建造在人造平原旁邊的蔡家溝。泥屋是在七十年代後期落成的,大概也是在黃家的燕子樓上實在呆不下去了,熱天除煙熏火燎的難受外,還要整夜整夜遭受蚊蟲叮咬,冬天天寒地凍,山高水寒,牀鋪單薄,而且,我們偶爾去,也沒多餘的地方住,父親終於鼓起勇氣提出自己造一間房。

我於是幾乎見證了造屋的全過程。當時農村生產已經包產到户,生產、生活都要靠換活路。就是這家那家農活忙的時候,先頭一天就要到村子裏有勞動力的人家挨門挨户地去請。父親傍晚忙完自家的活路後,就帶着我出門去請人,一併還要請幫廚的。雖辦不了九盤十大碗,但讓幹活的人填飽肚皮還是必須的。

一大清早,大家全來了。他們在表叔郭世熬的指揮調度下,就迅速分好工,各自忙活起來。

郭世熬是父親的密友,大抵都是地富反壞的後代,有些臭味相投吧?他這人,只要哪家哪户請到他,無論大熱或極冷的天氣,都豁出命去幹活,從不偷奸耍滑。也正因為此,大家有事都愛喊他。也因此,他經常累得血氣碰心,到他大限之日,好像還不足一個甲子的年齡。我常想,父親有此知己幫襯,一生足矣!

築牆的材料,專選黏性較好,含沙質較多的黃土、黏土及老牆土,經過反覆翻鋤,敲碎調勻,堆放到一起。牆板是用大約10釐米厚的兩塊長木板和兩塊短木板製成的。短板上留有預控,可根據需要調節牆板的寬度。木製的牆板又笨又重,一副長2米、寬0.4米、高0.3米的牆板,重約百餘公斤,要三個壯漢才能抬上牆去。土牆忌怕雨水浸泡,摏牆前,須先用毛石支砌高於地面0.3米、寬0.6米的基腳。

泥水工在築牆的木板匣裏倒進拌勻的土,用牆捶把土一捶捶夯實,夯了一版又一版。為增強土牆的整體性,每板牆摏到一半時,都要用果樹枝、松樹枝作為牆筋沿着水平方向放置,夾在夯土牆中。為避免斷裂,土牆的上層、下層,層層必須壓逢,四角的轉彎處還要用幾根鐵絲做牆筋,交叉放平,以增加拉力。這樣一層層築上去,等到有三米來高了,就在四圍的牆體上打洞,等距離裝上樓扶,然後在這橫着的根根樓扶上平鋪下從山上砍來的細毛竹,作為樓板。底層的牆要摏0.4米厚,樓板以上的牆,就從兩邊減薄到0.3米,這樣,既可以減輕牆身的自重,省力省時省料,又可以使重心落在牆的中心。上完抬樑三四天下來,這牆就算成了。接着,就是上椽子和蓋瓦。這樣的泥屋,一樓二樓之間隔着木板或毛竹,上層儲存糧食,下層住人,人住樓下,熱天不熱,冬天不冷,住着倒是十分地舒服。

落成的一百多平米的泥屋,一樓一底,坐南朝北,沒條件粉飾,保留了泥土建築的原貌。樓房的右側,還加修了十來平米蓋茅草的豬圈。

我的哥嫂大齡成婚了,還在家耍起沒事幹,時不時靠打些零工貼補家用,加上披了一張地主分子子女的皮皮,走到哪裏都不受歡迎,也找不到地方插隊落户接受再教育。後來還是通過公社書記實地開會、做工作,才好不容易帶着孩子,到了父親所在的村子落了户,住進了父親的泥屋。

後來,母親退休了,父親被接回城居住。他捨不得苦心修造、住了還不到十年的泥屋,圍着房子轉悠了好些天,還試圖説服母親上山去住,最後才不得不含淚把老屋賤賣了。

説來也怪,這房屋父親和哥嫂住在裏面,一切都還好,大有芝麻開花節節高的勢頭,可後來換了別人,一住到裏面,不是生瘡就是害病,三天兩頭往醫院跑。再後來,泥屋轉賣了幾次,住着都多有不順,房主人就把這房給拆了,變為一處平整的莊稼地。

父親走了,母親沒事的時候,總愛講泥屋周圍的山裏,分佈的那些五花八門、光怪陸離的漩洞的故事,不時陷入深深的回憶,有時又像在自言自語。據説那在茅草、枯枝、樹藤的遮掩下的隱祕的天坑深不見底,人們在十多丈長的竹篾片一端綁上一隻大紅公雞也探不到底。時常有打柴、打豬草、覓野果的人不慎掉落,就再也覓不着了,不知吞噬了多少生命。母親的故事情節跌宕起伏,擺得有聲有色,因為發生這些事時我還沒出生,後來生我的地方環境又發生了一些改變,所以儘管母親在那裏不停地絮絮叨叨,我卻常常無動於衷。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雁南歸。”在農村歷盡了苦難的一代,無奈地生活在當年這鬼不生蛋的地方,卻換得一身強健的筋骨,肌體都是出奇地康健,常常有個什麼頭疼腦熱的,隨便吃點藥、或者熬點薑湯什麼的,也就好了,何嘗不是“禍兮福所倚”!不像我們這代人,絲毫經不住任何的摔打和挫折!

三十幾年過去了,如今回到這裏再也看不到父親的泥屋了,我心裏不禁空落落的。可惜那時沒有錢,不然,泥屋留存到今天,大熱天住進去避避暑,該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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