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之白於玉》原文及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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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導語:《聊齋志異》,簡稱《聊齋》,俗名《鬼狐傳》,是中國清代著名小説家蒲松齡創作的短篇小説集。下面是yjbys小編為你帶來的《聊齋志異之白於玉》原文及譯文,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聊齋志異之白於玉》原文及譯文

原文:

吳青庵,筠,少知名。葛太史見其文,每嘉歎之。託相善者邀至其家,領其言論風采[1]。曰:“焉有才如吳生,而長貧賤者乎?”因俾鄰好致之曰[2]:“使青庵奮志雲霄[3],當以息女奉巾櫛[4]。”時太史有女絕美。生聞大喜,確自信。既而秋闈被黜[5],使人謂太史:“富貴所固有,不可知者遲早耳。請待我三年,不成而後嫁。”於是刻志益苦[6]。

一夜,月明之下,有秀才造謁,白晰短鬚,細腰長爪。詰所來,自言:“白氏,字於玉。”略與傾談[7],豁人心胸[8]。悦之,留同止宿。遲明欲去,生囑便道頻過。白感其情殷,願即假館[9],約期而別。至日,先一蒼頭送炊具來。少間,白至,乘駿馬如龍。生另舍舍之[10]。白命奴牽馬去。遂共晨夕[11],忻然相得。生視所讀書,並非常所見聞,亦絕無時藝[12]。訝而問之,白笑曰:“士各有志,僕非功名中人也。”夜每招生飲,出一卷授生,皆吐納之術[13],多所不解,因以遷緩置之[14]。他日謂生曰:“曩所授,乃 ‘黃庭’之要道[15],仙人之梯航[16]。”生笑曰:“僕所急不在此。且求仙者必斷絕情緣,使萬念俱寂[17],僕病未能也[18]。”白問:“何故?”生以宗嗣為慮。白曰:“胡久不娶?”笑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19]。’”白亦笑曰:“‘王請無好小色。’所好何如?”生具以情告。白疑未必真美。生曰:“此遐邇所共聞[20],非小生之目賤也[21]。”白微哂而罷。次日,忽促裝言別。生悽然與語,刺刺不能休。白乃命童子先負裝行。兩相依戀。俄見一青蟬鳴落案間,白辭曰:“輿已駕矣,請自此別。如相憶,拂我榻而卧之。”方欲再問,轉瞬間,白小如指,翩然跨蟬背上,嘲哳而飛[22],杳入雲中。生乃知其非常人,錯愕良久[23],悵悵自失。

逾數日,細雨忽集,思白綦切。視所卧榻,鼠跡碎瑣;然掃除[24],設席即寢。無何,見白家童來相招,忻然從之。俄有桐鳳翔集[25],童捉謂生曰:“黑徑難行,可乘此代步。”生慮細小不能勝任。童曰:“試乘之。”生如所請,寬然殊有餘地,童亦附其尾上;戛然一聲,凌升空際。未幾,見一朱門。童先下,扶生亦下。問:“此何所?”曰:“此天門也。”門邊有巨虎蹲伏。生駭俱,童一身障之。見處處風景,與世殊異。童導入廣寒宮[26],內以水晶為階,行人如在鏡中。桂樹兩章[27],參空合抱;花氣隨風,香無斷際。亭宇皆紅窗[28],時有美人出入,冶容秀骨,曠世並無其儔。童言:“王母宮佳麗尤勝[29]。”然恐主人伺久,不暇留連,導與趨出。移時,見

白生候於門。握手入,見檐外清水白沙,涓涓流溢;玉砌雕闌,殆疑桂闕[30]。甫坐,即有二八妖鬟,來薦香茗。少間,命酌。有四麗人,斂衽鳴[31],給事左右[32]。才覺背上微癢,麗人即纖指長甲,探衣代搔。生覺心神搖曳,罔所安頓。既而微醺,漸不自持,笑顧麗人,兜搭與語[33]。美人輒笑避。白令度曲侑觴[34]。一衣絳綃者,引爵向客[35],便即筵前,宛轉清歌。諸麗者笙管敖曹[36],嗚嗚雜和[37]。既闋,一衣翠裳者,亦酌亦歌。尚有一紫衣人,與一談白軟綃者,吃吃笑暗中[38],互讓不肯前。白令一酌一唱。紫衣人便來把盞。生託接杯,戲撓纖腕。女笑失手,酒杯傾墮。白譙訶之[39]。女拾杯含笑,俯首細語云:“冷如鬼手馨,強來捉人臂[40]。”白大笑,罰

令自歌且舞。舞已,衣淡白者又飛一觥[41]。生辭不能酹,女捧酒有愧色,乃強飲之。細視四女,鳳致翩翩[42],無一非絕世者。遽謂主人曰:“人間尤物[43],僕求一而難之;君集羣芳[44],能令我真個銷魂否[45]?”白笑曰:“足下意中自有佳人,此何足當巨眼之顧[46]?”生曰:“吾今乃知所見之不廣也。”白乃盡招諸女,俾自擇。生顛倒不能自決[47]。白以紫衣人有把臂之好,遂使被奉客。既而衾枕之愛,極盡綢繆[48]。生索贈,女脱金腕釧付之[49]。忽童入曰:“仙凡路殊,君宜即去。”女急起,遁去。生問主人,童曰:“早詣待漏[50],去時囑送客耳。”生悵然從之,復尋舊途。將及門,回視童子,不知何時已去。虎哮驟起,生驚竄而去。望之無底,而足已奔墮。一驚而寤,則朝已紅[51]。方將振衣[52],有物膩然墜褥間[53],視之,釧也。心益異之。由是前念灰冷,每欲尋赤松遊[54],而尚以胤續為憂[55]。過十餘月,晝寢方酣,夢紫衣姬自外至,懷中繃嬰兒曰[56]:“此君骨肉[57]。天上難留此物,敬持送君。”乃寢諸牀,牽衣覆之,匆匆欲去。生強與為歡。乃曰:“前一度為合巹,今一度為永訣,百年夫婦,盡於此矣。君倘有志[58],或有見期。”生醒,見嬰兒卧褥間,繃以告母。母喜,傭媪哺之,取名夢仙。生於是使人告太史,自己將隱,令別擇良匹。太史不肯。生固以為辭。太史告女,女曰:“遠近無不知兒身許吳郎矣。令改之,是二天也[59]。”因以此意告生。生曰:“我不但無志於功名,兼絕情於燕好。所以不即入山者,徒以有老母在。”太史又以商女。女曰:“吳郎貧,我甘其藜藿[60];吳郎去,我事其姑嫜:定不他適。”使人三四返,迄無成謀[61],遂諏日備車馬粧奩[62],嬪於生家[63]。生感其賢,敬愛臻至。女事姑孝,曲意承順,過貧家女。逾二年,母亡,女質奩作具[64],罔不盡禮。生曰:“得卿如此,吾何憂!顧念一人得道,拔宅飛昇[65]。餘將遠逝[66],一切付之於卿。”女坦然,殊不挽留。生遂去。

女外理生計,內訓孤兒,井井有法[67]。夢仙漸長,聰慧絕倫。十四歲,以神童領鄉薦[68],十五入翰林。每褒封,不知母姓氏,封葛母一人而已。值霜露之辰[69],輒問父所,母具告之。遂欲棄官住尋。母曰:“汝父出家,今已十有餘年,想已仙去,何處可尋?”後奉旨祭南嶽[70],中途遇寇。窘急中,一道人仗劍入,寇盡披靡,圍始解。德之,饋以金,不受。出書一函,付囑曰:“餘有故人,與大人同裏,煩一致寒喧。”問:“何姓名?”答曰:“王林。”因憶村中無此名。道士曰:“草野微賤,貴官自不識耳。”臨行,出一生釧曰:“此閨閣物,道人拾此,無所用處,即以奉報。”視之,嵌鏤精絕。懷歸以授夫人。夫人愛之,命良工依式配造,終不及其精巧。遍問村中,並無王林其人者。私發其函,上雲:“三年鸞鳳,分拆各天[71];葬母教子,端賴卿賢[72]。無以報德,奉藥一丸;剖而食之,可以成仙。”後書“琳娘夫人粧次”[73]。讀畢,不解何人,持以告母。母執書以泣,曰:“此汝父家報也[74]。琳,我小字。”始恍然悟“王林”為拆白謎也[75]。悔恨不已。又以釧示母。母曰:“此汝母遺物。而翁在家時,嘗以相示。”又視丸,如豆大。喜曰:“我父仙人,啖此必能長生。”母不遽吞,受而藏之。會葛太史來視甥[76],女誦吳生書[77],便進丹藥為壽。太史剖而分食之。頃刻,精神煥發。太史時年七旬,龍鍾頗甚[78];忽覺筋力溢於膚革,遂棄輿而步,其行健速,家人坌息始能及焉[79]。逾年,都城有回祿之災[80],火終日不熄。夜不敢寐,畢集庭中。見火勢拉雜,侵及鄰舍。一家徊徨[81],不知所計。忽夫人臂上金釧,戛然有聲,脱臂飛去。望之,大可數畝;團覆宅上,形如月闌[82];口降東南隅[83],歷歷可見。眾大愕。俄頃,火自西來,近闌則斜越而東。迨火勢既遠,竊意釧亡不可復得;忽見紅光乍斂,釧錚然墮足下。都中延燒民舍數萬間,左右前後,併為灰燼,獨吳第無恙,惟東南一小閣,化為烏有,即釧口漏覆處也。葛母年五十餘,或見之,猶似二十許人。

註釋:

[1]領:領略;意為觀察得知。

[2]致之:傳話給吳生。致:致意,轉達。

[3]奮志雲霄:指奮發立志取得科舉功名。

[4]奉巾櫛:侍奉盥沐:以女許婚的謙詞。

[5]秋闈被黜:鄉試落選。秋闈,指鄉試。

[6]刻志益苦:更加刻苦勵志。

[7]與:此從二十四卷抄本,底本作“於”。

[8]豁人心胸:使人心胸開朗。

[9]假館:借宅寄居。館,房舍。

[10]另舍舍之:出別院給白生居住。

[11]共晨夕:朝夕相處。陶潛 《移居二首》之一:“聞多素心人,樂與數晨夕。”

[12]時藝:相對於古文而言,明清稱科舉考試所用的八股文為時藝,又稱“舉子業”、“四書文”。

[13]吐納之術:舊時方術家養生健身的法術,類似於深呼吸。參卷一《靈官》注。

[14]迂緩:迂闊而不切於實用。

[15]黃庭:《黃庭經》。道教經典《上清黃庭內景經》和《上清黃庭外景經》的總稱。兩書皆以七言歌訣講述養生修煉的原理,為歷代道教徒及修身養性者所重視。要道,指養生修煉的重要原理。

[16]梯航:梯子和渡船,喻成仙的憑藉。

[17]萬念俱寂:一切世俗雜念都歸於寂滅。

[18]僕病未能:我怕做不到。借用枚乘《七發》楚太子回答吳客用

[19]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借用《孟子·梁惠王》齊宣王搪塞孟子的話。下句“王請無好小色”,借用同篇孟子誘導齊宣王的話。

[20]遐邇:遠近;謂一方周圍。

[21]目賤:眼光庸陋,鑑賞力低下。

[22]嘲晰(zhāo zhā招渣):象聲詞,又作“嘲”、“啁哳”。形容聲音繁細。此指蟬鳴聲。

[23]錯愕:倉皇驚詫。

[24](kǎi慨)然:歎悔貌。 《詩·王風·中谷有》;“有女仳離,其歎矣。”集傳:“,歎聲。”

[25]桐風:鳥名,即桐花鳳。店李德裕《李文饒集》別集一《桐花風扇賦序》:“成都夾岷江,磯岸多植紫桐。每至暮春,有靈禽五色,小於玄鳥,來集桐花,以飲朝露。及華落則煙飛雨散,不知其所往。”

[26]廣寒宮:月宮。詳卷一 《勞山道士》注。

[27]兩章:兩株。大村曰章,見《史記·貨殖列傳》索隱。

[28]亭宇:亭子和房屋。《楚辭》宋玉《招魂》:“高堂邃宇,檻層軒些。”注:“宇,屋也。”

[29]王母:王母娘娘;古代神話中“西王母”幾度變後的形象。在《山海經》中,西王母是半人半獸職掌瘟疫、刑罰的怪神。在《穆天子傳》、《漢武內傳》裏,她被人化為美婦人型的女仙。在《墉城集仙錄》裏,她成為掌管女仙名籍的神仙領袖。經歷長期民間傳説,她的住處由西方搬到了天上,而仙桃或蟠桃盛會,成為西王母——王母娘娘形象的重要特徵。

[30]桂闕:即月宮。因相傳月中有桂樹,故名。

[31]斂衽鳴:謂近前禮窖。斂衽:整斂衣襟。婦女行拜禮的動作:指對客人致敬。鳴:走動時腰間玉飾相碰擊,琅作響。

[32]給事:供役使,侍奉。

[33]兜搭:搭訕。

[34]度曲侑 (yòu又)觴:唱曲勸酒。

[35]引爵:斟酒。

[36]敖曹:義同“嗷嘈”,聲音喧鬧。

[37]嗚嗚雜和:伴唱者曼聲相和。嗚嗚,拖着長腔。《漢書·楊惲傳》報孫會字書:“仰天擊缶,而呼嗚嗚。”

[38]吃吃(qī īq七七):忍笑聲。

[39]譙 (qiào俏)訶:同“譙呵”,申斥。

[40]“冷如鬼手馨”二句:手涼得象鬼手,硬要來抓人的胳臂。《世説新語·忿狷》:“王司州(胡之)嘗乘雪往王螭(恬)許。言氣少有牾逆於螭,便作色不夷。司州覺惡,便輿牀就之,持其臂曰:‘汝詎復足與老兄計?’螭撥其手曰: ‘冷如鬼手馨,強來捉人臂。’”馨,晉人用作語助辭。

[41]飛一觥:疾忙斟滿一杯。飛觥,通常叫“飛觴”,對方剛剛飲完前杯,又急速為之斟上,意在讓對方多飲。[42]翩翩:形容風采美好超逸。

[43]尤物:本指特異超俗的人或物。後多指絕色美女。

[44]羣芳:羣花,喻成羣的美女。

[45]真個銷魂:俞焯《詩詞餘話》:詹天遊風流才思,不減昔人。宋駙馬楊鎮有十姬,皆絕色,其中粉兒者尤美。楊鎮召詹次宴,出諸姬佐觴。詹看中粉兒,口占一詞:“淡淡青山兩點春,嬌羞一點口兒櫻,一梭兒玉一雲。白藕香中見西子,玉梅花下遇文君,不曾真個也銷魂。”楊鎮乃以粉兒贈之,曰:“天遊真個銷魂也。”後詩文多以真個銷魂指男女交合。[46]巨眼:意思是眼力高,識見超卓。恭維別人有眼力的説法。[47]顛倒:反來覆去。

[48]綢繆:這裏義同“纏綿”。形容男女歡愛,難捨難分。

[49]金腕釧:金手鐲。

[50]待漏:百宮黎明入朝,等待朝見皇帝。這裏指等待朝見玉帝。[51]朝暾 (tūn吞):朝陽。

[52]振衣:抖動上衣。起牀的動作。

[53]膩然:細柔滑潤的感覺。

[54]赤松:赤松子,傳説中的仙人。為神農時雨師,服水玉以教神農,能人火不燒。後至崑崙山,常入西王母石室,隨風雨上下。見劉向《列仙傳》及幹寶《搜神記》。《史記·留侯世家》:“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遊耳。”

[55]胤續:後代。胤,嗣。

[56]繃:同“”,柬裹小兒的布幅,即襁褓。這裏意思是用布幅束裹着。

[57]骨肉:指親生兒女。

[58]有志:指有志於修煉成仙。

[59]二天:兩個丈夫。《儀禮·喪服傳》:“夫者,妻之天也。”[60]藜藿:藜與藿,貧者所食的兩種野菜。《韓非子·五蠹》:“糲粢之食,藜藿之羹。”

[61]成謀:成議,協議。

[62]諏 (zōu鄒)日:選擇吉日。諏,諮詢。

[63]嬪(pīn拼):新婦嫁住夫家,俗稱“過門”。此句謂吳生未行親迎之禮,太史主動送女完婚。[64]質奩作具:典押粧奩,為婆母治葬具。

[65]一人得道,拔宅飛昇:《太平廣記》十四《許真君》引《十二真君傳》:許遜,字敬之,東晉道士:家南昌。傳説於東晉寧康二年(374),在南昌西山,全家四十二口拔宅飛昇。

[66]遠逝:遠去。逝,往。

[67]井井:有條理的樣子。《荀子·儒效》:“井井兮其有理也。”[68]神童:指特別聰慧的兒童。唐宋科舉有童子科,應試者稱應神童試。明清無此科,謂以少年參加鄉試中舉,如古之膺神童舉。[69]霜露之辰:《禮記·祭義》:“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悽愴之心,非其寒之謂也。”後因以霜露之辰指祭祖的日子。

[70]祭南嶽:嶽,又作“”。漢宣帝時曾定安徽天柱山為南嶽。後改定湖南衡山為南嶽,相沿至今。漢時五嶽秩比三公,唐玄宗、宋真宗封五嶽為王、為帝,明太祖尊五嶽為神。歷代封建帝王多親往致祭,或按時委員代祭。

[71]各天:各在天之一方。

[72]端賴卿賢:確實仰賴夫人賢慧。

[73]粧次:意思是奉達粧台左右。舊時致平輩婦女書信的一種習慣格式。

[74]家報:家信。

[75]拆白謎:又叫拆白道字。用離析字形來説話表意的一種修辭格式。因為所拆字夾雜在語句中間需要辨測,近於謎語,所以叫拆白謎。[76]甥:女兒的子女。《詩·齊風·猗嗟》:“不出正號,展我甥兮。”傳:“外孫曰甥。”

[77]誦:念;口述。

[78]龍鍾:身體衰憊步履蹇滯的樣子。

[79]坌息:呼吸急促,喘粗氣;此謂急行氣促。坌,噴湧。

[80]回祿之災:火災。回祿,我國古代神話中的火神。《左傳·昭公十八年》:“鄭禳火於玄冥、回祿。”注:“玄冥,水神。回祿,火神。”[81]徊徨:徘徊,彷徨。

[82]月闌:月亮周圍的光氣,其形如環。通稱月暈。

[83]降:座落。

譯文:

吳筠,字青庵。少年時就以才學出眾聞名。有位葛太史,見到吳筠的文章。總要讚歎一番,就託和吳筠有交情的人把他請到家中,領略他的言談和豐採。葛太史説:“哪有才能像吳生這樣,而長久貧賤的呢?”並且讓鄰舍友好傳話給吳生:“如果吳生能奮發上進,考取功名,我就把女兒嫁給他。”當時,葛太史有個女兒非常美貌。吳生聽了這話大喜,而且很有信心。不久他在秋季的考試中落榜,就讓別人傳話給太史道:“找能富貴那是命中註定,只不過不知知道是早是晚,請太史等我三年,實在不成功再把女兒嫁給別人。”於是他的學業更加刻苦上進。

一天夜晚,在明月之下,有一位秀才前來拜訪吳生。這位秀才長得面色白皙,留短鬍鬚,細腰身,長指甲,問他從哪兒來,他説:“我姓白,宇於玉。”吳生和白於玉略略交談幾句,就覺得心胸豁達開朗,因而非常喜愛他,留他在一塊住下。天明後白乾玉要告辭,吳生囑咐他要經常來看望,白於玉對吳生的盛情非常感激,願意搬來和吳生同住,約定好了日子才離。到了約定的那滅,先有一個老僕人替白於玉送炊具來。過了不大一會兒,白於玉騎着一匹如龍的駿馬來了。吳生另外安排一間房子讓他住下。白於玉讓僕人把馬牽走後,兩人朝夕相處。十分歡洽。吳生一看白於玉所讀的書,並不是經常見到的書,其中絕對沒有八股文之類,就非常驚訝地問他是怎麼回事,白於玉笑道:“人各有志,我本不是功名中的'人啊!”每到晚間,白於玉經常請吳生飲酒,並拿出一卷書交給吳生,書中都是氣功方面的事,大都不懂,認為不是正務,也就放在一邊。過了幾天白於玉對吳生説:“前幾天我給你的書,本是《黃庭》經的要旨,羽化登仙的入門教材呀。”吳生笑道:“我所急需的並不在此。況求仙的人一定要斷絕情緣,萬念俱滅,我正苦於做不到達一點。”白於玉問他:“為什麼呢?”吳生説就怕不能傳宗接代。白於玉問:“為什麼拖到現在還沒有娶妻?”吳生笑道:“你沒聽《孟子》裏説的嗎?‘寡人有疾,寡人好色’。”白於玉也笑道:“《孟子》裏也説,‘王請無好小色。’好色就好一個絕代佳人。你所愛的是怎樣一個沒人呀?”吳生把葛太史女兒的事原原本本都給白於玉講了。白於玉懷疑她未必真那麼美貌,吳生説:“這是無論遠近人人公認的,確實不是我眼光低呀!”白於玉微微一笑,沒再問下去。

第二天,自於玉之忽然整頓行裝要辭行。吳生淒涼地和他話別,話説也説不完。白於玉就讓家童揹着行裝先走。他們兩個人互相依戀,難捨難離。忽然看見一隻青蟬叫着落在桌上,白於玉告辭道:“我的車馬已經駕好了。讓我們就此分手吧。如果你想念我了,就掃掃我的那張牀睡在上頭。”吳生正想再問幾句,轉眼之間白於玉已經變得像手指一樣細小,很輕巧地跨到青蟬背上,青蟬載着白於玉,“吱”一聲飛走了,遠遠地消失在雲間。吳生這才知道白於玉原來不是平常人,驚愕了很久,悵然若失。

過了幾天,天下起小雨來,吳生想念白於玉的心情更迫切了。一看白於玉所睡過的牀,上面有不少老鼠糞,就歎息了一聲把牀掃除了一番,鋪上被褥睡在上面。不一會兒,看見白於玉的家童來請他,吳生就很高興地跟着家童去了。接着就看見有一種叫桐鳳的小鳥成羣飛來,家童抓住一隻對吳生説:“天黑道路不好走,可以騎這隻鳥代步。”吳生説怕小鳥太瘦小禁不住他,家童説:“你試着騎騎看。”吳生試着騎到小鳥背上,覺得非常寬綽有餘,家童也騎到鳥尾巴上,只聽這鳥戛然一聲嗚叫,凌空而起。飛了不長時間,看見一座紅漆人門,家童先從鳥背上下來,又扶吳生下來。吳生問:“這是什麼地方?”家童説:“這是天門。”門邊有大虎蹲伏,吳生非常害怕,家童就用身子遮擋着他。吳生看到這裏的風景,處處和人間不同。家童領吳生來到廣寒宮。裏邊的台階是水晶雕成的,人走在上面好像在鏡子裏一樣。有兩棵高大的桂樹,高聳入雲,粗可合抱,花香隨風飄蕩,久久不斷。亭台樓閣都是硃紅門窗,不斷有美人出出進進,一個個姿容秀美,都是絕代佳人。家童説:“王母宮裏的美人比這些還漂亮。”但是怕主人等候太久,沒有工夫多停留,就領着吳生快步走了出來。不一會兒,見白於玉正在門口迎候。吳生和他拉着手進了門,見房檐下是清清的流水,白白的沙底,小溪正涓涓流淌,還有那玉石的台階,雕花的欄杆。此時,吳生開始懷疑這是月宮。幾個人剛剛落座,就有二八佳人,來獻香茶。用過茶,白於玉又讓人上酒,於是有4個美人,手提羅裙,環佩叮冬,站在他們身旁伺候。吳生剛剛感到背上有點發癢,就有個美人用那纖指上長長的指甲,伸進他衣服裏去給搔癢。吳生覺得神魂搖盪,六神無主,接着就有了些醉意,漸漸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智,笑着看那幾個美人,搭訕着和她們説話。美人總是嬉笑着避開他。白於玉讓美人唱曲勸酒。有個穿絳紅色薄紗的美人,拿着酒杯向客人勸酒,就在酒筵前,唱出悠揚婉轉的歌聲。其他幾個人吹奏笙管伴和,樂聲也是那樣優美動聽。一曲歌罷,又有一個穿翠綠薄紗的美女,一面敬酒一面唱曲;還有一位穿紫衣的美女和一位穿淡白色軟紗的美人,吃吃笑着,暗中互相推讓不肯上前敬酒。白於玉讓她們倆一個斟酒一個唱曲,穿紫衣的美人便來把盞,吳生接杯時,偷偷撓她的手腕,美人一笑,失手把酒杯掉在地上,白於玉把她申斥了一頓。美人含笑拾酒杯時,低頭小聲對吳牛説道:“手爪子像鬼樣冰涼,幹嘛硬來抓人家的手?”白於玉聽了大笑?罰她連唱曲加跳舞。紫衣美人歌舞完畢,穿淡白衣的美女又向吳生敬一大杯酒,吳生推辭不能再喝了,一看敬酒的姑娘端着酒杯面有愧色,就勉強喝了下去。吳生細看看這四個美人,個個風度翩翩,沒有一個不是世上少有的。於是突然對白乾玉説:“人間的尤物,我想得到一個都很難,而您這裏卻是羣芳會聚,能讓我真的春風一度嗎?”白於玉笑道:“您心中自有鍾情的佳人,這幾個姑娘,您這麼高的眼光哪能瞧得上?”吳生説:“我今天才知道還是自己見識不廣呀!”白丁玉就把幾個美人喊求,讓吳生挑選。吳生顛來倒去不知挑誰好。白於玉因為吳生和紫衣美人有那段撓手腕的情緣,就讓她拿來衾被伺奉客人。兩個人極其纏綿。吳生向她索求贈品,紫衣美女摘下腕上金鐲子贈給他。忽而家童進來説:“仙人和凡人不是一界,請您快點走吧。”美人匆匆起牀走了。(古詩文 )吳生問白於玉哪兒去了,家童説:“清晨去早朝,走的時候囑咐我送客。”吳生悵然若失地跟家童走了。仍然沿舊路回去,快到門口時,回頭一看家童,已經不知到哪兒去了。忽然老虎跳起咆哮,吳生驚慌地逃走。一看腳下是無底的懸崖,而自己已經失足掉了下來?他猛然驚醒,一看已是紅日東昇的時候了。剛想抖抖衣服穿上,有件東西輕輕滑落到褥子上,一看,原來是金鐲子,心裏非常奇怪。

從此,吳生原先眷戀葛太史女兒的熱情就冷下來了。常常想出家訪道,但還以不能傳宗接代為憂。過了10幾個月,一次白天睡覺睡得正香,夢見邢位紫衣美人從外面進來,懷裏抱着一個嬰兒,對他説:“這孩子本是你的骨肉,天上難留,只好把他帶來送給您。”説着就把嬰兒放到吳生牀上睡下,拿件衣服蓋上,急匆匆就要離去。吳生強留她歡愉。美人對他説:“前一次是新婚,今天卻是永別了。我們此生夫妻一場,也就算完了。您如果有心,或許還有相見的日子。”吳生醒後,看見果然有個嬰兒卧在身旁,抱去告訴母親,吳生的母親很高興,僱了個奶媽餵養孩子,給他取名夢仙。吳生於是派人告訴葛太史,説自己將要出家隱居,請太史的姑娘另選佳婿。太史不同意,吳生仍然堅決辭婚。太史告訴了自己的女兒,女兒説:“遠近沒有不知道兒已許配給吳郎了,如果改聘於別家,豈不是好女嫁了二夫嗎?”太史把女兒的意思告訴了吳生。吳生説:“我如今不但對功名利祿沒有興趣。並且對婚姻之事也決不再考慮了,之所以還沒有馬上入山隱遁,只是因為有老母的關係。”太史又去和女兒商量,女兒説:“吳郎貧窮,我甘心到他家吃糠咽菜;吳郎走了,我侍奉他的父母,我已決心不再嫁別人。”傳信的人往返了三四趟,也一直沒有談妥。於是葛太史就自己選了個吉日,準備好了車馬嫁粧,把女兒送到吳生家成婚。吳生對葛女的賢德十分感功,十分敬愛她。葛女侍奉婆母很孝順,真是盡心盡意,百依百順,超過了貧家出身的姑娘。過了兩年,婆母已故,葛女把自己的嫁粧典當出去置辦了棺木,殯葬婆母,禮節上沒有不周全的地方。吳生説:“得到你這樣的妻子,我還愁什麼?我總惦記着一人得道,舉家連房舍飛昇的事,所以我要遠走出家,家中的一切部交給你了。”葛女聽了十分坦然自若?一點也不挽留,吳生於是就走了。

吳生走後,葛女對外操持家業生計,對內教育幼兒,井井有條。夢仙漸漸長大,聰慧絕倫,14歲時以神童聞名,考取舉人,15歲進士及第做了翰林。當朝廷封他的母親為誥命夫人時,因為不知道生母的姓氏,就只封葛氏一個人。

每到霜降時節,夢仙便問自己的父親到哪裏去了,母親葛氏把實情都告訴了他,夢仙想棄官尋父,母親説:“你父親出家已經10幾年了,想來已成仙而去,到哪裏去尋找?"後來夢仙奉旨到南嶽衡山祭祀,途中遇到強盜。正在十分危急之時,見一個道人持劍來救,強盜四散奔選,因而解了圍。夢仙很感激他,贈以盒銀,道士不接受,拿出一封信交給夢仙,囑咐他道:“我有個朋友,和您是同鄉,請您代為問候。”夢仙問:“您這位朋友名字叫什麼?”道人答道:“叫王林。”夢仙回憶村子裏沒有誰叫這個名字。道人説:“那是個草野間的微賤百姓,您是貴官,自然不認識他。”臨別時,道人拿出一隻金鐲子説:“這是閨閣裏女子的東西,我拾來也沒什麼用處,就奉送給你吧。”夢仙一看,這金鐲子雕鏤鑲嵌得十分精美。拿回家去交給母親葛氏。葛氏十分喜愛,就讓巧匠依樣配造一隻,可終究不如原來的那隻精美。夢仙問遍全村,也沒有個叫王林的,就私自把信拆開,信上寫道:“3年夫妻,天各一方,安葬老母,教育兒子,全賴你的賢德,沒有什麼可報答你的恩情,奉送丹藥一丸,剖開吃了就可以成仙。”最後寫“琳琅夫人粧次”。讀完後。夢仙不知是誰寫來的,拿着信去告訴母親葛氏,葛氏捧着信淚流滿面道:“這是你父親的家信啊。琳是我的小名。”這時夢仙才恍然大悟,原來“王林”二字本是隱語。因為錯過和父親招認的良機,十分悔恨,又把金鐲拿給母親看,母親説:“這是你生母的遺物,你父親在家時,曾給我看過。”又看那丸藥,像豆粒那麼大,夢仙高興地説;“我父親是仙人,您吃了一定長生不老。”葛氏沒有馬上吃,好好收藏起來了。等葛太史來看外孫時,葛氏為他讀了吳生的書信,並把丹藥獻給葛太史?太史把藥丸切開與女兒分吃了。頃刻之間,就覺得精神煥發。此時太史已經70歲了,老態龍鍾,十分衰老,忽然覺得筋肉充滿活力,要漲出皮肉之外,於是丟下車輛步行,健步如飛,家人氣喘吁吁才能趕上他。過了一年,城中發生火災,大火終日不滅。夢仙一家人夜晚不敢睡覺,都聚集住院子裏防備。只見火勢兇猛,已經燒到鄰舍家。一家人驚慌萬狀,不知怎麼辦好。忽然間。葛氏夫人手腕上的金鐲子戛然一聲飛去,猛然問長得有兒畝地大,把房子圈上了,形狀猶如月暈,金鐲開口處正對若東南方,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眾人正十分驚愕,不一會兒,大火從西方燒過來,燒近金鐲圈時就斜着向東燒去。等到火勢越燒越遠時,本以為金鐲飛去再也同不來了,忽然看見一圈紅光猛然收回,金鐲噹的一聲又落到葛氏腳下。這次大火城中民宅被燒了幾萬間,左右前後,都化作灰燼,唯獨吳家房舍安然無損,只不過東南有一間小閣樓燒光了,正好是金鐲開口的地方。葛氏年紀到了50多歲時有人見過她,還像20多歲那樣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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