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經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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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一瞅,院門是個拱形的,門前的路是從土堆下刨出的。從形狀上看,原先院門也是個土堆,把土掏掉,便變成了現在的拱門了。院裏有四間窯洞,窯洞依山而挖。門窗的漆褪了色,但沒一處掉落的。窯洞的門都是鎖着的。我勾頭往裏瞅,炕上光光的,炕旁有張桌子,桌上擱個面板。肯定是怕落灰,面板的正面貼着桌子。桌子邊上有張椅子,椅子上有個酒瓶,酒瓶是空着的。一切都表明是有人居住的,但洞裏院裏沒一個人影。

老村經典散文

我轉過身,扶住了院裏的一棵樹。這是棵梨樹,胳膊一樣粗,細嫩茁壯,有種蓬勃向上之氣。它的近旁還有兩棵杏樹一棵柿樹,它們也露出一樣的旺盛。正是初冬時節,風在樹上響着,要是主人還在,他可能好在樹下默默地坐着。坐在樹下,能瞅見牆外的兩棵桃樹,樹冠赤楞很大,枝條能噌住兩邊的土牆。到了春天,桃花肯定多而鮮豔,花的馨香會像蜂兒似的.哼哼着飛起來。主人也許會迷醉,他將抬起頭,透過水潤潤的桃花,透過釅釅的香味,往遠處望去。前面是座土山,他的視線像個土塊撲哧一聲掉在地上了。

我彷彿聽到了那種聲響,就像一個桃子悶悶地落到地上。我慢慢地摸挲着樹幹,一種滑膩感水似地淹沒了我的手。樹是那樣地年輕呀,但主人已經離開了,永遠不會回來了。這時我聽到樹的歎氣聲,我心裏安慰它們説,就這樣慢慢生活吧,蜜蜂陪着你們吶,花兒陪着你們吶

土牆已高矮不齊了,雨水衝得壑壑齒齒的,像病懨懨的長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撇下土牆,走到另一個庭院裏。院子是個大大的鴨蛋形,門鎖着,窗户前栽個木棍,木棍上掛着一條繩子,顯然這裏曾是拴過狗的。院中有棵杏樹,杏樹僅有胳膊粗細,但樹冠卻大得很,壓得樹幹歪歪扭扭的。我覺得,樹下有位年長的母親,長年就在那孤孤地坐着。坐久了,她會伸着腰,一歪一歪地走到門口。頭門的門板泛出灰黑的顏色,在暖暖的陽光下,母親的影子細細的長長的,她的影子終於和門板的影子,重重地疊到了一起了。母親朝西望去,西面山坡上,稀稀啦啦地長些果樹。果樹上的花兒飛着,從山坡上忽悠忽悠地飛到院子裏,院裏滿是花瓣,花香像羣蝶兒,沾在老舊的門板上,沾在母親的衣服上。母親小心地把花瓣捏起,放在手心上。幾乎是片刻間,她的眼就濕濕的了。她重新抬起頭,又往西面望去,這回是極力的、極力的往西方張望,但太陽已經落下去了,只有一片枯黃的雲,懶洋洋地躺着

我想叫聲母親,但院子裏空空落落的,空得叫人喘不過氣來,我瞅着掃得發光的地面,瞅着泛着灰黑顏色的門板,覺得年邁的母親還在門邊站着,她在等着自己的孩子呢。

我依在門框上,好久好久沒有緩過神來。這時聽到一聲鳥叫,抬頭瞧,一隻喜鵲站在一條棗枝上,棗葉早落了,枝上還零星掛些幹棗,喜鵲叨住一個,見我瞅它,於是一抖身子,赤赤稜稜飛走了。它飛得不遠,落在旁邊的一棵槐樹上。我往前一瞅,樹下還有幾個窯洞。中間一個略大,裏面擱着一個石磨。石磨旁邊有個長方形的土台,大概是休息用的。我摸摸石磨,並沒我想像的那樣冰涼,好像石磨剛剛停下,剛剛有人用過,還能聽到它的喘息呢。

我坐在土台上,閉上眼上想,這裏曾經有人,有牲口,人推着磨,或者牲口拉着磨,穀物在磨下翻滾,空中飄着淡香,還有朗朗的笑聲呢。笑聲像從土縫裏掉下的,彷彿有兩個紅衣女子,嘻嘻哈哈地拉着石磨撒歡呢。女子當然是姊妹兩個,姐姐推着磨,妹妹卻悄悄躲到土台上了。她有點困了,剛一低頭,姐姐的手就伸到她的胳肢窩了。笑聲從窯洞裏咕咚咕咚地湧出了,山風接住它們,把它們送到高高峭峭的山頂了。

實際上,站在窯洞門口,就像站在山頂上。窯洞下面是個山坡,山坡上是片樹林,落葉已有半拃厚了。我似乎看到。孩子們在地上滾爬着,老人們叨着煙,唧唧噥噥地拉着呱兒。夕陽下來了,把他們的話兒都沾稠了。他們沐在陽光裏,沐在哧溜哧溜飛舞的風裏,話語像碎葉,被一團團地捲走了。

可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這裏只有慢慢老去的窯洞和落院,只有滿地的落葉和枯草,寂寞和孤獨蛇似地在地上滾爬着。它們會跳上牆頭,攀上院門,向遠處張望。這時風起了,雲低了,天也黑了,主人卻永遠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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