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草垛散文

來源:文萃谷 2.94W

乾燥的冬天,像得了病,整個村莊的男女老少,整日整夜的咳嗽。我感到有一種窒息,呼吸極其倉促,壓抑。染上無雪的季節,空氣像瘋子似的,遊離在空虛的田野,成了一陣陣疾馳而過的風,把村莊的枯木搖晃得東倒西歪。行走在黃土高坡上的人們踉踉蹌蹌,牛羊頂着寒風,努力地邁着沉重的步子,低首四處在野外的荒草叢裏啃噬着,咀嚼着歲月留下的那一絲青葱與綠意。

麥草垛散文

矗立在屋前的麥草垛,迎着寒風,漸漸的在冬天來臨之前少了許多。寡婦蘭花嫂子,再也沒有看見她的身影。聽説她家的男人病了,許多的日子,她家來來往往的人們絡繹不絕,都是來探望在病中男人的。

男人得了胃癌時,躺在病牀上,拉緊蘭花嫂子説:“我走了,希望你改嫁吧!把孩子照顧好!不要虧待你自己了!”男人説着發出了疼痛的聲音。面色蒼白無力,精神萎靡,雙手顫慄着。蘭花嫂子滿眼含着淚水,爬在牀沿泣不成聲。外面的風肆虐着,怒吼着。一種悲慟之情劇烈的抽搐着,像跳躍在玻璃窗上的冰雹。就在一念之間,男人終究還是從蘭花嫂子身邊離去了。留下的只有昔日男人淡淡的煙草味,與夫妻同牀共枕的打鼾聲,甜言蜜語敍説不完的人間草木,田園裏耕不完的紅花綠葉,草長鶯飛。

那些在黃土高坡上播種的春天,卻沒有再來。只是聽到從南方趕來的呢喃燕語。高高的坡頭之上,蘭花嫂子的男人去了,有一處黃土堆,永遠變成了別離的墳塋。她手拉兒子,輕輕的一跪,煙灰紙飛,一把香點燃,裊裊升起的霧靄裏,帶着去天堂的問候與祝福。曠野的清靜,像一把釘子牢牢的釘住風的狂奔與撒歡。這時,天空暗淡無光,該是臨近黃昏,一輪落日披着猩紅的紗衣,搖搖欲墜,像失去了重力,聽見一聲呻吟,向西邊的山頭墜了下去。村莊,聞見蒿草與麥草的混合氣味,一種從自然界深處盈餘的潛力,奔赴在人們的夜生活裏。

村莊,就是這樣的簡單裏藴藏着無法解讀的答案。

女人病了,沒有親人,沒有個肩膀靠着。她是孤獨的,一個女人,內心最脆弱的東西便是遇到寂寞。黑夜裏,天幕掛滿了明晃晃的星星,放射出一道道逼人的寒光,冷颼颼的氣温。蘭花嫂子手挎竹籃,將麥草有氣無力的撕扯下來,塞滿竹籃。冬天的火炕需要柴火的温度加高,才能達到飽和的'熱量,夜裏,怕炕早早的涼了,蘭花嫂子多添加了麥草,省得半夜三更起來加柴禾。

孤兒寡母的,黑夜裏便有些害怕。不知誰家的貓夜裏餓了,串門跳牆,只聽一陣隱隱約約的聲響,屋門被碰撞了一下。蘭花嫂子心驚膽顫,掩蔽緊緊抓在手裏的被子,屏住呼吸。她腦子一片空白,心想,該不是男人的靈魂回來了吧!想着想着,不敢把被子撩起。此時,只有心跳給了這個漫漫長夜,忽然聽見一聲喵喵的叫喚。這時,她才鬆了一口氣。打打精神,把蓋在頭上的被子掀開,屋子的高窗上,投進了幾束月光。銀白銀白的,鋪在地上,像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子。拾不起,收不來,她定睛看了看,心裏多少有些慰藉和安心。

不知什麼時候,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凌晨時分,被公雞的打鳴聲叫醒。窗外的老槐樹上,柳樹上,早早的聚集着一羣羣鳥雀,催人早起,嘰裏咕嚕的説着悄悄話。

村莊的早晨,推開門,一陣冷風襲來,最後殘餘的樹葉與草木都齊刷刷的脱落了,速度極快,如閃電般。往日裏,滿樹的葉子整整齊齊的擠在一起,而經過一個夜晚的霜凍,所有映入眼簾的都是凌亂不堪的落葉佈置的村莊。走上去,軟軟的,綿綿的。

門前,那些大的小的,高的低的,粗的細的樹木,顯得光禿禿的,像病人的身軀,弱不禁風。站在外面,不知不覺間打起了哆嗦,七零八落的黃葉在風中顫抖着,飛揚着。打着滾,翻着身,最後輕飄飄的一動不動。惹得從南山溝壑裏飛來的麻雀,喜鵲,迫不及待的停憩在樹下,尋覓着食物。

一場寒霜,侵蝕了幾樹的葉子,鳥兒們以為是撒下了秕穀與麥粒,就這樣蹦蹦跳跳,來來去去的用嘴在地面上啄了千百回。似乎沒有什麼希望了,掉頭移動到了另一方,在園子啄着殘留下來的菜葉兒,叼着飛向遠方。晨光裏,偶爾聞見野草乾枯後的味道。

村莊從濃綠轉變為淺黃,除了色彩即將消失,與樹葉的飄零,還有被白霜覆蓋的草木,靜謐的躲藏在冬天的深處,時光裏是看不見它們的表情與心思的。這一切,沒有什麼可以感覺到讓人對自然界的內涵,懷有敬畏之情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生生滅滅,聚散離合,一切到最後,隨風而去。那些年裏,蘭花嫂子與自己的男人,沒有發過海誓山盟,轟轟烈烈。而她們愛得真實,樸實,誠實。一對純粹的農民,與風雨同舟,田間耕耘,灶頭煙火,就這樣,多年的牽絆,相守。沒有過多的豪言壯語,死去活來的花前月下。就因為一直堅信愛,許下一輩子的白頭到老。而如今,世事難料,陰陽兩隔離。

男人去了,蘭花嫂子並沒有嫁人為妻。她守在了村莊,她説,她要把家門前的那幾個,甚至是整個村莊的麥草垛都要一把一把的在自己的男人墳頭燒光燒盡,讓男人在墳塋裏感受到温暖,他躺在裏面冷。每一個黃昏,華燈初上,不管是晴天,下雪,她都會如同往常一樣,手裏挎着竹籃與祭品,一把麥草一把麥草的燒,只到星星亮了,只到村莊的萬家燈火亮了……

走在清晨的村莊,仰望天空,藍的透明,像大海,像一望無垠的清冽的水,沒有一絲雲朵。田野,溝壑,坡頭,罩上了一層層白皚皚的霜。這個冬天,最渴望一場雪,這雪最好是厚厚的,是一層化不掉的棉被。這樣,蘭花嫂子不再為男人膽心受凍,蓋得嚴實一些,蘭花嫂子心裏就踏實一些。

房前屋後,蘭花嫂子把農具擺放的整整齊齊,各自安置在各自的位置,提前備好的過冬之物,一應俱全。她勤快的手腳從來不閒着,把院子打掃的乾乾淨淨,每天望望天,看看雲。盼望一場雪的到來。屋檐下,掛着紅紅的辣椒,黃黃的玉米,青青的曬乾的豆角。在風裏安穩的躺着。院子裏是哼哼唧唧的小豬,呱呱亂叫的小雞,搖頭晃腦的小狗。她離不開這個家,她要在這樣的氛圍裏把生活繼續下去,她望着幼小的兒子,心裏點燃着希望,曙光。

讓兒子天天去看望孤單的爸爸,她不再覺得這個冬天寒冷了。她走近麥草垛,讓這種春天的生命迎來一束陽光。

村莊,不知什麼時候落了一場雪,樹上,草叢上,屋頂上,山坡上,池塘壩上,麥草垛上。放眼望去,全是白的,村莊白了,天與地之間白了。

而那些麥草垛美麗極了,像一朵朵從地面聳立而起的蘑菇,靜靜地守在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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